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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出手了。
在格雷諾耶扼住安琪縴細的脖頸時, 她就像是被刺傷般痛楚地闔上眼楮,濃密地睫毛在月光之下微微顫動著。
“你真的……”她看上去那麼的悲傷,道出這番話時安琪沒有睜開眼楮, “真的是那名芭蕾舞殺手,是嗎,讓?殺死了那些無辜的女孩兒。”
格雷諾耶的手很穩, 他以巧妙地姿態按住了安琪, 杜絕了她所有掙扎的可能——當然,她也沒有掙扎。在听到安琪的話語時, 格雷諾耶愣了愣, 但他瘦削的手掌依然掌控著安琪的身軀。
“是的。”格雷諾耶誠實的回答道,“我想制造出你的氣味, 安琪小姐。”
“她們都是我的替代品。”
“是的。”
“而現在, 你不會再滿足于替代品。你想殺了我,就像殺死那些女孩兒一樣。”
“……是的。”
青年的身軀背對著光芒, 他的面龐處在陰影之下,安琪看不清他的神情。假設她能看得清, 會發現並不懂情愛的格雷諾耶此時此刻虛無的雙眼中,沾染了些許勉強能稱得上情感的色彩。
“對不起, 安琪小姐。”他喃喃開口, “對不起。”
安琪能感覺到他的雙手正在逐漸發力,空氣從她的喉嚨間一寸一寸擠出。而安琪所做的並不是掙扎。
她抬起了手。
微涼的指尖最後一次觸及到格雷諾耶的臉頰。安琪勾起笑容,她睜開眼,在白皙的膚色之下, 璀璨的綠眸閃著盈盈的仁慈光芒。
紅發散開,神情自若,仿佛在他犯下罪行之前,她就已經寬恕了他。
“沒關系。”
她說話時有些艱難,卻依然清晰無比。
“我原諒你。”
伴隨著她輕柔話語的,是穿透玻璃的槍聲。
一聲槍響打碎了室內的沉靜與絕望,接著是第二槍。格雷諾耶的身軀驀然僵硬在原地,他加深的力道戛然而止,向前傾倒,栽到安琪的懷里。她並不驚訝,安琪只是再次闔上了眼楮,就像是將格雷諾耶拉入懷中般抱住了他的頭顱,任由他的鮮血從額角的傷口中涓涓流出,然後了她雪白的肩頭,沒入被單,與艷麗的紅發融為一體。
然後臥室的門開了,一道沉穩有力的皮鞋聲響起。那雙皮鞋不急不緩地走到床側,停了下來。
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安琪從血泊之中拉了起來。他從英式西裝的口袋中掏出干淨潔白的帕子,為安琪擦去臉頰與身軀上的血跡。然後他抖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的外袍,柔軟舒適的布料包裹住渾身赤|裸的安琪。
“你原諒他。”
教授面帶笑意,在銀色的月光下,厚重鏡片擋住了他的眼神。那張睿智又溫柔的面容在恍惚之間顯得神秘危險。他輕輕地側了側頭,攏緊了安琪的外袍︰“那些死在他手下的無辜女孩們,在你的眼底就一文不值嗎,安琪?”
安琪抿了抿嘴角,但笑意未曾抵達眼底。
她的面孔中還殘留著淡淡哀慟。不知是在哀悼死去的格雷諾耶,還是那些無辜殞命的受害者。在她天鵝般的脖頸之中,橫亙著一道烏青的手印。那火辣辣的,痛楚難當,安琪輕啟雙唇,喉嚨也是一陣疼痛。
“沒有任何生命是一文不值的。”她說,“至少這次,我親眼目睹了惡魔是如何誕生的。”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落在地上,換來了片刻的寧靜。但莫里亞蒂教授並沒有執著于安琪別有深意的話語,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抬了抬安琪的下巴,為的是能夠更好的看清她頸間的傷痕。
“可惜了他最後的杰作。”教授用惋惜的語氣吐出冰冷的話語,“我想那一定是上帝的饋贈。”
“或許是惡魔的也說不定,是你的人殺死了他。”
“不用擔心莫蘭上校,他向來利落,巴黎的警察,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說著莫里亞蒂嘆息一聲。
“你的傷得好好養一養了,我親愛的安琪。”他認真地開口,“我先帶你離開這兒。”
安琪任由他的手指徘徊在烏黑的淤青邊沿,有點癢,在疼痛之間若隱若現。叫她禁不住瑟縮幾分,卻依然乖巧地停留在原地。在教授發言後,安琪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好。”
于是他一把橫抱起安琪。並不算健碩的懷抱竟然如此的有力,安琪攀附在莫里亞蒂的肩臂之上,在他將她帶離房間時,最後向床上看了一眼。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躺在床鋪上,若不是那滿目的血紅,他安詳地就像是沉睡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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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後,巴黎歌劇院。
索蕾莉穿過演員休息室門外層層人群,推開房門,看到的就是二位經理站在面色蒼白的安琪面前。
“上帝呀,安琪!”索蕾莉驚叫出聲。
離得那麼遠,她依然看到了安琪身上的傷痕。
巴黎歌劇院明亮的新星,一身寶藍色衣裙,艷麗的紅發散落著。但即便如此,也遮擋不住脖頸之間烏黑的印記。安琪在听到索蕾莉的呼喊時抬起了眼,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依然給了索蕾莉一個禮貌的笑容。
“你沒事吧?!”
索蕾莉走向前,急切地問道。她上上下下把安琪打量了好幾遍,好在除了那道駭人的傷口外,安琪看起來一切如常。
“我沒事。”安琪任由索蕾莉牽起她冰涼的手指,淺笑著開口,她的聲音有點啞,但並不嚴重,索蕾莉相信那會很快好起來的,“你不要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呢?索蕾莉擔憂地看了兩位經理一眼,而後眉心一蹙。她想詢問劇院里的傳聞是不是真的,但想到那恐怖的可能性,索蕾莉又有點害怕。
但安琪溫和的神情很好的安撫了她。
于是索蕾莉還是鼓起勇氣︰“那個,那個小天才,他真的……真的是芭蕾舞殺手?”
安琪沒說話,她的表情變得極其凝重。那雙清澈的眼楮微微下垂,而後點了點頭。
“天啊!”
索蕾莉驚恐地捂住嘴巴,要不是安琪在場,她一準會在經理面前失態的!
其實索蕾莉還想問,在他襲擊安琪的時候,阻止並且殺死凶手的,真的是劇院里的幽靈嗎?那些小演員們都是這麼說的,說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只不過是動了動謀殺安琪的心思,然後音樂天使的守護者就從天而降,拯救了安琪。
听起來就像是那些愛情童話般美麗。但索蕾莉一想到安琪差點就死了,而警察發現格雷諾耶的時候他倒在血泊之中,她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怎麼也問不出口。
至少安琪沒事,她這麼安慰自己。
“那你……”索蕾莉為難地看著安琪,她們交握的手指緊了緊,“你真的如他們所說,要離開歌劇院嗎?”
盡管索蕾莉與安琪成為朋友也沒幾天,可她竟然有點不舍。
這麼久來,安琪沉默寡言又行蹤不定。索蕾莉本是有點害怕她的,直到上一次的意外發生,她才發現這名競爭對手兼伙伴是那麼的溫柔體貼。索蕾莉不嫉妒她,安琪得到的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她們本應該會更親近的,就像是那些相伴終生的摯友一樣,彼此祝福著對方步入婚姻,然後成為對方孩子的教母。
但現在,一切都因為那個意外的凶手而中止了。
在那之前,索蕾莉還以為安琪會與他結婚呢。據說香水鋪子的佩利西埃先生甚至想把他培養成自己的繼承人。巴黎炙手可熱的歌唱家和廣受歡迎的制香師,這樣的組合多麼美好呀。可現在,索蕾莉一想到格雷諾耶竟然是個連環殺人犯,就忍不住想為過去天真的念頭感到害怕。
“是的。”安琪的話語也證實了少女幻想的破碎,“我今天正是打算向二位經理先生說明此事的,我要辭職,索蕾莉。波西米亞的王子知道了這件事,他說接下來他要前往華沙,可以為我在華沙的歌劇院謀一個席位。我也……我也……”
說到最後,她碧綠的眼眸閃了閃,那之中有晶瑩的淚水閃爍著。
安琪哽咽了起來,一直強作鎮定的少女,總算是流露出了些許害怕的神情︰“對不起,經理,還有索蕾莉。我也不想……離開的,但是我實在是無法再從巴黎住下去了。我一閉上眼,全是他倒在血泊里的影子。”
可憐的安琪!
索蕾莉看著她痛哭失聲的模樣,也紅了眼眶。
“我想單獨呆一會。”她啜泣著說,“這是我最後在自己的休息室停留的時間。等我平靜下來,再與大家好好告別,好嗎?”
誰能拒絕一個哭泣著的女孩的懇求呢?索蕾莉給了安琪一個擁抱,和二位經理一同離開了安琪的休息室,還不忘記好心地掩上門。
“ 嚓”一聲門闔上,房間里歸于寂靜。
安琪抬起頭,流淌的眼淚戛然而止。她邁開步子,擦去臉頰上殘留的淚珠,神情平淡且冷靜,好像剛剛的悲慟都不過是旁人的幻覺一樣。
她小心地反鎖上房門,然後重新回到房間的中央。
休息室只剩下安琪一個人了。
“埃里克。”
她揚聲喊道。
“我知道你在看著我,我需要與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