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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
沿著聖安德烈藝術大街,隨著風飄蕩而來, 細嫩又脆弱。很甜, 卻不全然是砂糖的那種;有點苦澀, 與甜美交織在一起, 像是焦糖, 又不完全一樣。其中還有淡淡的睡蓮香,還有,還有……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順著這道柔軟明晰的香味邁開步子。
很快地, 他便確定了香氣的來源。
一名少女。
她抱著紙袋, 從聖安德烈藝術大街附近的甜點店走了出來。腳步輕快、笑容滿面, 一頭紅發打著卷垂在寶藍色的長裙領口, 精致的面容閃爍著滿足的色彩。
臨近傍晚, 太陽慢慢地沉了下去。
昏黃的光線落在她的頭頂,紅發折射出艷麗的光芒。這使得藝術大街上的名流與藝術家紛紛側目, 但少女仿佛根本察覺不到,她的注意力全在懷中的紙袋上。
她拆開了紙袋, 棉花糖的熱氣, 糖粉的甜味,牛奶的絲滑, 編織出美味的網。少女拿出了一枚糖, 送到嘴邊, 糖粉粘連在她口脂上,紅潤的嘴唇上有茉莉花的氣味。
少女滿足地嘆息一聲,轉了個彎, 走進了藝術大街。
格雷諾耶緊跟了上去。
她途徑一個搭著頂棚的長廊,人變得很少,少女的氣味更為強烈。他禁不住加快了步伐,離得更近,味道更為明晰——
隨著步伐輕輕擺動的寶藍色裙角,陡然停了下來。
安琪轉過頭,受到驚嚇般屏住呼吸,向後退去。
而此時格雷諾耶距離她不過半步的距離。
直到這麼近,安琪才恍然察覺到了身後有人,她震驚地瞪大眼,看向一直緊跟在她身後的人。衣著襤褸的男性年紀不大,看上去和她差不多。他也停下了腳步,注視著安琪的眼楮,像一只跟在旁人身後的幼獸般,比安琪顯得還要驚訝。
他眼底的茫然使得安琪放下了戒備。
她抱著紙袋,費力地騰出兩只手,用手語說︰[您有什麼事嗎,先生?]
格雷諾耶歪了歪頭。
安琪泄氣般舒了口氣。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在他好奇的目光下,無聲地張開嘴。
[我不認識您?]安琪的每個口型都做得極其緩慢,力圖讓對方能夠理解,[您有事嗎,先生?]
他還是不回答。
沉默自二人之間蔓延開來,卻意外的並不尷尬。格雷諾耶表現出的急切和探究免不了勾起了安琪的好奇,她將他打量一番︰髒兮兮的褂子和褲子,還有凌亂黏膩的頭發,都顯示出年輕人的身份卑微。他的身上還有股皮革的味道,是制革廠的工人?
那麼,一個工人來到屬于藝術家和貴族名流的藝術大街,做什麼呢。
安琪想了想,試探性地遞出懷里的紙袋︰[您是想要吃的——]
後面的話,在格雷諾耶抓住安琪縴細的手腕時,戛然而止。
她發出了類似于嗚咽的聲音,特別是當格雷諾耶將鼻子貼到安琪的小臂上時,她驚慌地眨了眨眼,想要收回手,卻為時已晚。
格雷諾耶的反應宛若找到水源的沙漠旅者。
他貪婪地嗅著安琪的味道,由汗水和泥土沾濕的鼻尖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污濁的痕跡。瘋狂的姿態使得安琪覺得比起人,他更像是一只狼犬或者鯊魚。尋覓到獵物的味道便再也不肯放手,格雷諾耶的鼻尖順著安琪的小臂一寸一寸的下挪,直到觸及到她的手腕。
拙劣的、人工的香水味道猛然填滿了他的肺部。
不,不對,不對!
早在第一時間尋覓到安琪時,格雷諾耶就聞到了這個味道。“愛神與賽琪”,那些從香水鋪子離開的人都是這麼稱呼它。尾隨在她的身後時,她本身的香味足以讓格雷諾耶忽略“愛神與賽琪”,但是現在,這味道撲面而來,立刻將格雷諾耶從沉醉中喚回現實。
“這不好,小姐!”
他抬起頭來,果斷地說道。
輪到安琪不知所措了。
她看著他單純又著急的目光,動了動嘴︰[您說什麼?]
“愛神與賽琪,你用在身上的香水。”他激動地開口,溫潤清朗的聲線和滿身泥濘全然不符,“這香水不好,小姐!太多的迷迭香和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而且……”
而且摻雜在她的氣味中是如此的刺鼻難忍。假設格雷諾耶懂得繪畫,或者雕塑的話,他會說這香水就如同潑在古畫上的墨水,或者刺入雕塑的釘子一樣,破壞了完美無瑕的畫面與整體,著實讓人難以忍受。
但格雷諾耶不懂高雅的藝術,他無法訴說出這款香水是多麼的不適合安琪,只能緊緊地抓著安琪的手腕,反復的重復著“不好”。
要換做其他姑娘,或許就被他的唐突徹底嚇跑了。而安琪則是在他的激動中尋覓到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訊息。
她慢慢地說︰[你不要著急。]
說著,她全然不顧骯髒,反握住格雷諾耶的手。
安琪向前邁了幾步,香味迅速地籠罩住了格雷諾耶。
[您究竟是誰,先生?]
格雷諾耶哽住般半晌無言,而後回答︰“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
[格雷諾耶先生,我叫安琪。]她禮貌地笑了笑,[您專程過來,是為了提醒我不要購買“愛神與賽琪”的嗎?]
他沒說話,只是顧自地嗅著安琪的味道,恨不得把這氣味徹底據為己有。
[先生!]
安琪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的手。
格雷諾耶恍然回神。
“如果你喜歡‘愛神與賽琪’,”他認真地說,“我可以幫你改進它,小姐!”
安琪歪了歪頭。
“佩利西埃先生的地下室有一個香味的寶庫,他每次調制‘愛神與賽琪’時總是在幾個步驟上重復著同樣的錯誤。我——”
[等等,先生。]
她的表情慢慢地嚴峻起來。
[您是工人,是嗎?皮革工人?莫特勒利大街的那一家?]
格雷諾耶先是沒能理解安琪這一連串唇語的意思,安琪不得不再三重復著“莫特勒利”和“工人”兩個單詞,直到他理解了她之後,像是受驚般瑟縮幾分。
有那麼一瞬間,他猶豫了。生怕道出肯定的答案之後,她會像街道上那些漂亮的小姐,在听到流浪犬的吠聲那樣,尖叫出聲然後大喊一句“滾開”。
“是,是的。”他喃喃低語。
但她沒有叫他滾。
安琪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她從路邊找了個報童,給了他幾枚零錢讓他代為跑腿,請還在香水鋪子等待的索蕾莉先行回去,然後她牽著格雷諾耶的手,還不忘記抱緊手中的紙袋,頭也不回,朝著香水鋪子相反的方向直奔而去。
她知道莫特勒利的制革匠在哪兒。
衣著昂貴又精致的年輕姑娘,牽著一名襤褸狼狽的年輕人在道路上奔跑。這樣的搭配著實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甚至有人認出了紅發少女的身份——那不正是巴黎歌劇院最著名的舞蹈演員安琪嗎?!
只是安琪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她從來沒在意過。
河畔近在眼前,莫特勒利和藝術大街的景象截然不同,她寶藍色的裙角上濺滿了泥點,漂亮的手工鞋也不適合在泥濘道路上行走,但安琪一點兒也不在乎,她顯然認路,握著格雷諾耶的手,徑直走到了皮革鋪子的主人,格里馬面前。
“格雷諾耶!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安琪走進鋪子之前,制革匠就看到了她——在一片又髒又亂的環境中,身著綢緞的紅發姑娘實在是太亮眼了。
此時已然天黑,街上亮起了燈光。安琪停在了制革匠的面前,一路飛奔,她蒼白的臉頰漲的通紅,急促地喘息著。
制革匠的目光在她起伏的胸脯和鎖骨處淡淡的雀斑轉了一圈,而後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爛透了的牙齒。
“您牽著我的伙計干什麼,小姐?”
安琪這才松開了格雷諾耶。
與通紅的臉頰完全相反的是她清明冷靜的綠眸,安琪知道制革匠不太可能會手語,便用唇語很慢很慢地表達︰[多少錢?]
“什麼多少錢?”
她指了指格雷諾耶。
制革匠換上了一副看瘋子的表情。
不論如何,制革匠也不會明白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身上有什麼特質,能讓一名衣著華貴的年輕姑娘看上眼,他長得並不英俊,又髒又臭還瘦得要命。但他還是如實回答了安琪的問題。
“十五法郎,小姐。”他吐出一口唾沫,說道。
安琪擰起了眉頭,不知道是因為這燻天的臭氣還是他粗魯的動作。
但最終她從手包里拿出了錢,朝著他遞過去。
[三十法郎。]
她用唇語說道。
[我買下他。]
作者有話要說︰ scorpion:d 全網第一葉孤城迷妹 金金金 忽明忽暗的傳說的霸王票,金金金的營養液,愛你們,挨個抱起來舉高高~
三十法郎買一個小可愛,多值呀[手動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