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所指的地方是一片黑暗,黑暗中盈盈閃動著一簇火光。
她不知道是該夸獎喬西路眼神好, 還是眼神不好, 竟能將那微弱的一簇火光看成是著火了, 並且大驚小怪地拉著她, 仿佛是一場大型火災。
雖然是在並不缺水的河邊, 但河岸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木,總歸還是提防會演變成火災的可能,陶安安向前幾步, 恍惚間看清楚火堆旁邊似乎是有個人, 那人蹲在火堆旁邊不知在做什麼。
又往前幾步, 那人听見了什麼, 倉皇抬眼一瞧, 火堆整個推入河中,熄滅了, 陶安安趕過去,那人早已沒了蹤影。
“燒紙的。”喬西路踢了踢方才火堆的余燼, “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
灰燼中散著還沒燒干的紙錢, 其余零零散散都落入河中,尋不著了, 陶安安凝視這紙錢, 再看看這平靜淌著的河水, 心下有不妙的預感。
即使那人抬起頭,和陶安安有幾秒鐘尷尬的對視,可還是沒叫她看清楚那是什麼容貌, 面部特征也無從談起。若是第二天面對面聊個天,陶安安也決計想不起來這人昨天夜里在河邊燒紙,在這個培育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大學中搞這種封建迷信的事情。
因著看不清楚臉孔,陶安安的神情更是凝重,她站在河邊,被什麼冥冥之中的東西呼喚著,這條河有未名的吸引力,拖拽著她主動投身到河流中去,而她自己卻眷戀這個世界美好的東西不肯撒手,在河岸固執地活著。這條河吸吮著夜色變得更加深沉,而她隱約覺得今天夜里自己觸踫到了什麼東西。
燒紙的。
“以前也听說過有個人老在河邊燒紙,今兒第一次見了,真是晦氣。”喬西路補充一句,撢了撢身上的土,仿佛那紙灰到了她身上似的。
“他為什麼在河邊燒紙?”
“誰知道呢?神經病唄,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喬西路蹙著眉頭將她拉到別處散步去了,嘴里念念叨叨總覺得這事情是個惡兆,比街頭老大爺算命算出命中必有一劫有殺傷力多了。
“怎麼不在別處燒紙呢?”陶安安自顧自地念叨著,沒曾想喬西路還稍微知道些什麼,低頭摸出手機,亮光打在臉上,嘴唇微微翕動著,擠出不情不願的回答來︰“這條河又不是老早就有的,外鄉人以為這是陸島本來就有的河,其實不是,陸島十幾年前不是重新規劃布局麼,把以前的老城區都打散了,十年前陸大這兒就有個小池塘,剛巧覺得一個臭水塘子不大氣,就索性打通了,連上了外面的小河。估計是沒什麼人到河邊,他就過來了,管他呢,听說河邊死過人,說不準是給河里死的人燒紙呢。”
“不是原來的河啊……”陶安安腦子中思想這件事情,又將腦子轉到十年前,可十年前她尚且在小縣城的花車上擦著粉,臉上猴屁股一樣還映照著花燈的色彩。心里空空的,只有奶油味的棉花糖和三毛錢一根的冰棍,尚且不知道人世間如此多的愁苦。愁苦是一只巨大的蟄伏的怪獸,小時候在睡覺休息,長大了就出來,張開腥臭的嘴巴把小孩子的夢想和上揚的唇角溢出的笑容都吞掉。
不知道又和喬西路說了什麼,大多都是喬西路在說,她在听,歪過頭來乖覺得像是一只斷了尾巴的貓。後來喬西路覺得無趣,在一邊和人聊天時就約好了出去玩的地點,強拉硬拽要她跟出去玩。
她忙不迭地擺手,好像喬西路是某些見不得人的職業中某個拉皮條的,而自己是被逼著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小白花一樣。擺著手,終于還是甩脫了喬西路,喬西路也並不失望,她咧出來的笑容都分不出真假來,做出的邀請也都分不清真情假意。
宋敏呆在宿舍,好像是一口油鍋一樣等著煎熬煎熬陶安安,陶安安自然不會往那里去,唯獨剩下一個選擇,往甦阮阮那里去,明明剛剛分別,現在又死纏爛打去找她,是不是不太好?她才猶豫幾秒,又想到自己難得能夠主動去尋她,難得的經驗,反正再過九十八天多一些她就要永遠地死去了。
帶著河邊那燒紙的事件給她帶來的思緒萬千見到了甦阮阮,甦阮阮綰起頭發,用一根筷子叉起來,仔細一看是一枚簪子,在她綠意盎然的頭發上顯得不倫不類。陶安安覺得她這樣的造型有趣,笑出聲來,想到小時候看電視劇中的女主角抽出那枚簪子,腦袋抖三抖,頭發便潑墨一般散落下來的場景。
想著,也這麼做了,伸過手去把甦阮阮的簪子抽了出來,甦阮阮的頭發果真散開了,但猶如金毛獅王一般亂蓬蓬的。甦阮阮瞪著智障一般瞧著她,想生氣也無處生氣,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轉了個圈,抖抖頭發,見她也沒有梳起來,便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做什麼?”
“誒,沒事。”她便笑,總覺得說自己無處可去這話像是祈求收留一樣,便扯開話題,將簪子握在手里,想甦阮阮果真是古典風格的美人,和p圖半天一定要露出混血顏的女孩子不一樣的。
“那我就覺得有事了,宋敏和西大橋吵架了?”甦阮阮一猜一個準,但是猜對了前半部分,摸著下巴胸有成竹以為自己猜對了全過程,“誒估計兩個人又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了,今天晚上不回去也好,到我那兒吧,你剛剛應該簽到了吧?”
“話是這麼說,但是老叨擾你確實不大好,今天怎麼突然要綰起頭發來?”
“什麼話,就是突然想把頭發染回來,這個顏色不好看,回頭率太高了,索性試一試這種,挺好玩的。”甦阮阮往遠處的公寓區瞧了瞧,眯起眼楮,明明也看不清楚,似乎就能洞察一切,“沒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說話文縐縐的,太不像你了,為了和你搭配我還得提高文化水平,不然都听不懂說什麼……我家就是你家,你搬過來都成,我立馬去給你辦手續。”
“別鬧。今天只是暫且避一避,總不能逃避事實。”陶安安覺得甦阮阮的屬性正在發生變化,但發生什麼變化她還說不上來。只是從前僵硬的硬,梆梆的對著自己的甦阮阮變得很是柔軟,從自己開始不斷重生開始,就露出柔和的內在來。
暴露出原來就看得到,後來看得更清楚的事實,甦阮阮比她更柔軟,面上強硬,什麼都要控制在手心,實際上外強中干,陶安安突然發現這個事實,就失去了患得患失的情緒。
而她自己又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反正沒有多少天可以活了,那這樣,未來前途也就不必考慮,兩個人不同的人生規劃的矛盾也不必考慮,不必到畢業,就可以解脫,因而多了一些勇氣,可以接納這樣柔軟的在感情上並不能獨當一面的甦阮阮。
甦阮阮蹭了蹭她的臉,繃著嚴肅的面孔,好像怕人看見她這臉笑起來像只撒嬌的貓一般︰“那也不用在沒用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唔,今天其實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那你不早說?走了,太晚了回去不安全,我煮了菌菇湯,你來跟我一起喝。”甦阮阮手上用力,拉了她往學校外走去,也不再听她猶猶豫豫的口氣,甩脫了胳膊就走,有些瀟灑恣意的態度。
上次是什麼湯來著?今天是菌菇,甦阮阮果然是變得柔軟多了,洗手作羹湯,開始舒緩節奏生活,不像從前一樣風風火火,請這個老師吃飯,請那個老師吃飯,在學生和老師中間混得風生水起,卻讓自己變得不像是自己了。
陶安安因此覺得歡喜,內心深處升上來的火光一點點撲騰著閃耀著,甦阮阮回過臉來問她為什麼要笑,她只是笑也不答話,任憑甦阮阮吵吵鬧鬧地過來撓她,她被戳到癢處,吃吃地笑,甦阮阮驀地停下手來凝視她,露出很傻氣的笑容。
那一刻甦阮阮也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