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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準備——”隨著秦簡一聲命令，五百名弓箭手齊刷刷拉開了陣勢。
箭在弓上，弓弦被拉得咯叭叭響。
就連耳邊的風也變得凌厲而寒冷。
只要秦簡的嘴里再吐出一個字︰放！
幾百支箭就會冷颼颼射進這群被包圍的人的肉體。
但是他們沒有驚慌，冷靜地看著，他們衣衫襤褸，一個個面帶病色，自從去年後半年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山中流浪、堅持著游擊戰術，大半年的苦難考驗下來，他們吃盡了苦頭，也磨練出冷靜沉著的品格。
他們中也有一百多名弓箭手，手中拿著剛從摩羅兵爭斗中繳獲的弓箭，如果對方真要動手，他們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死，也不能白白等死。
白子琪听到身後弓弦也在拉動的聲音，他微微側臉，淺淺看一眼身後，示意老黑不要沖動。
可是對方箭在弦上，說發就發。
再等，就是死。全部送死。
“等一等——”白子琪喊道，同時出列，走向秦簡，面帶微笑看著半包圍的弓箭手，“反正就是一死，你們也看到了，今日對于我們來說，就是你們的刀下鬼，插翅也飛逃不走的——所以請等等，我只說一句話。”
這大半年的山中生活艱苦卓絕，但是也經歷了磨煉，他長高了，身姿高挺，身形瀟灑，面容清朗，此時此刻還帶著清淡從容的笑容，目光炯炯看向黑壓壓的圍軍︰“我是白峰白老將軍的親孫子——我是在我爺爺親自教育下長大的——所以，從小到大，我是一直听著東涼大軍的故事長大的，西南大營的軍隊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部隊，同時也是最英勇的！這些英勇無畏的大軍當中當然包括你們當中的各位！”
本來拉滿的弓不由得滯澀，夕陽下冷峻的一張張面孔不由得顯出一絲詫異︰難道白峰白老將軍知道自己？這怎麼可能？
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並沒有見過白老將軍。可是將軍戰神般的美名流傳世界，早就人人耳熟能詳。
“祖父隱居鄉村的時候，常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他老了，退後了，把保家衛國的大任交給後人了，而後人中就有你們，你們是東涼的好男兒，驅逐摩羅盜賊，保衛東涼國土，自從摩羅入侵以來，你們發揮了重要作用，是你們釘在這片土地上，牢牢地鉗住了他們繼續北上入侵的腳步——所以，在這里，我遵守爺爺的遺言，向你們致敬，代他老人家的心願，向你們每一個人致敬——”
白子琪聲音清亮有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字字入耳，有人瞬間失神。
白老將軍臨死之際真的這樣牽掛過她們？夸獎過他們？並且這樣地致敬？
他們覺得高興，驕傲，又慚愧。
因為這半年來的仗具體怎麼打的，他們最清楚了，他們是親歷者。
固守的時候多，進攻的次數很少，真要說發揮了什麼作用，那就恰如白老將軍的遺言，他們固守原地，牽引了摩羅兵的腳步。
看來白老將軍真的就像大家私下里流傳議論的那樣，真是個好元帥，臨死都記掛著大家，記掛著國家大義。
他們不由得感到慚愧。
他們中的甲子兵率先放下了弓箭。
乙丑兵也跟著放下，也有一部分還在猶豫。
“干什麼干什麼？”秦簡一看眼前的局面頓時慌了，倉啷啷大刀出鞘，向著空氣狠狠一劈，“放箭——快給我放箭——不要听信這小白臉的胡說八道！他這是在蠱惑大家！”
可是沒有人放箭，大家都沉默著。
“都要做什麼？”秦簡的目光刀子一樣掃視著大家，“你們聾了是不是？傻了是不是？這是軍令——我在下軍令——放箭——給我全部射死——”
“弟兄們——”白子琪提高了聲音，他面色嚴峻，誠懇，俊朗的白色面孔上落滿了夕陽如血的光輝，“我們都是東涼的好男兒，我們拋下父母丟下妻子兒女，我們不遠千里趕赴這里是為了什麼？
為了抵抗摩羅入侵，為了保衛我東涼大地的安寧！
可你們摸著心口窩好好想過嗎，這個叫秦簡的小人帶著你們都做了些什麼？
他不抵抗，不迎敵，不作戰，他只為自己的官帽做打算，他早年背叛親手提拔他培養他成長的白老將軍，他把親如兄弟的甲子兵踩在腳底下殘酷打壓，他混淆黑白把同為東涼同胞的我們稱為山中流寇盜賊，給我們扣上造反者的帽子，鼓動你們來剿滅我們——
弟兄們，我們是同胞，都是東涼的好兒男，我們血管里流淌的是一樣的血，我們都有父母妻兒，我們都渴望建功立業然後回去和家人團聚——可如今，好不容易趕走了摩羅敵軍，他又要你們給他賣命，跟我們作戰！
如果我們自相殘殺，最後的結局是我們都死了，而他成了大功臣，回去接受朝廷的封賞！踩著同胞的血肉之軀往上爬！
弟兄們，所以你們要清醒呀，你手中的武器殺死的可是你們的同胞吶——”
“放箭——放箭——全部放箭——步兵，配合弓箭手進攻——”秦簡聲嘶力竭地下著命令。
大軍還是靜悄悄的。
白子琪的話說到大家的心坎上來了。
“違令者，殺無赦——”隨著語聲，秦簡手中大刀落下， 嚓—— 嚓—— 嚓——他竟然一口氣砍翻了三個兵。
人頭滾地，軍隊一陣肅然。
“給我殺呀——把這幫山中流寇全部就地剿滅，一個不留——”
軍令如山。
倉啷啷——大刀集體出鞘。
弓弦再次拉緊，空氣瞬間凝固。
天地肅穆，夕陽降落，只有那不知人間憂愁的歸鳥，閃動著疲倦的翅膀在頭頂上緩緩飛過。
白子琪沉穩俊朗的臉上顯出一絲憂慮，他終于給身後的老黑點了點頭。
老黑知道憑借口舌的勸服主意沒有作用，少爺這是示意他準備動手。
老雲向身後揮一下手，同時猛地踏步向前，用身子護住了白子琪。“二比一，局勢不太好——少爺你快走——還是躲進山里去吧，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大哥的辦法是最正確的，躲進山里打游擊戰才是我們最長久的生存之道。”
白子琪慢慢拔出腰間長劍，目光望著最後一抹夕陽，“弟兄們，真的要兵刃相見，骨肉相殘嗎？”
嗖嗖嗖——空氣里響起羽箭飛射之聲。
對面的人射，這邊的軍隊也射。
一時間箭如飛翔的羽毛，在人叢里飛成一片。
士兵們紛紛抽刀抵擋，發出倉里倉啷的亂響，被射中的人發出慘叫。
白子琪忽然閃出身子，手中長劍向著秦簡砍去。
頓時有幾十把長矛齊刷刷刺來，護住了秦簡。
“少爺不敢——”黑鶴大喊，手中大弓吱嘎噶響，一直沒羽箭飛向秦簡。
飛箭被亂矛扒開。
秦簡的大軍開始集體進攻。
一時間刀光劍影，殺伐廝喊聲響徹雲霄。
一場血的圍剿就這樣上演。
“少爺你快走呀——”黑鶴喊，用身板護在前頭，竟不顧自己的安全，只顧著白子琪。
白子琪心里一陣感動，看到小靈子也正在甩開還沒有發育健全的胳膊，使勁地揮舞著一把刀在和人對砍。
一個肥胖的西南軍營大兵正砍翻了一個人，然後向著小靈子毫無防備的後背砍去。
“呼——”風聲響過，眼看小靈子就要身首異處。
“小心——”白子琪大喊，同時長劍脫手，向著那肥大的身子刺去。
隨著一聲慘叫，那偷襲者被長劍刺個對穿，抽搐著倒地而死。
白子琪只顧著救人，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下，有人抓住機會，三支箭齊刷刷射向他的身子。
“少爺——”老雲喊，同時蒼老的身軀瞬間爆發出一股力氣，他來不及掄刀砍開飛箭，只能以自己的身子護住了白子琪。
兩支箭扎在老雲的後背上，第三支射入白子琪左胳膊。
疼痛襲來，直往心里鑽，白子琪傻了，他受傷了，這是他在軍中第一次受傷。
只是傻了一瞬，他很快無比清醒，他忍著痛一把拔掉了那支箭，顧不得去管傷口汩汩流淌的熱血，一把抱住老雲，向身後大喊︰“掩護——撤——從葫蘆口往大界山中撤退——”
還好這段日子他的苦苦訓練沒有白費功夫，兵士們听到命令馬上整隊戰列，前面大軍全力迎戰，中間迅速騰出一條長道供他們撤退，後面已經做好了護送的準備。
“你護送老雲走——這里交給我——”老黑一邊戰斗一邊抽身大喊。
白子琪把老雲交給一個親兵，“不，黑爺爺你走，你帶著小靈子走——雲爺爺的性命我交給你了——我得留下來，爺爺沒了，我再不留下來，我們怎麼對得起死傷的弟兄！”說著反身投入戰斗。
鼓角爭鳴，刀劍相見，殺伐一旦展開就再也沒有退路，除了你死便是我活。
血腥味在傍晚的長空上傳播。
嗜血的烏鴉聞到了人間的美味，大群大群盤旋而來，發出悲長的鳴叫，好像它們是在為這些戰死的人們唱著最後的挽歌。
“你走呀——孩子你怎麼這麼倔強呢——”黑鶴看大白子琪不走，急得跺腳。
“黑爺爺，我爺爺白峰還活著的時候，這樣短兵相接敵強我弱的戰斗應該沒少經歷吧，他難道能拋下大家自己逃命？”
“大哥自然不會——大哥永遠都沖在最前頭——”黑鶴說著大笑︰“真是有其祖便有其孫，你不愧是大哥的後輩骨血——弟兄們殺呀，我們的少爺要永遠陪著大家，大家並肩浴血作戰，一起出生入死——”
“嗷——加油——”弟兄們受到了鼓舞，士氣頓時大振，悲壯的反抗聲在高遠的天空下回旋。
“弟兄們，我們的戰斗歌還記著嗎——唱起來——”黑鶴一邊砍著黑壓壓不斷涌上的人頭，一邊回頭大喊。
白子琪好奇，居然還有戰斗歌？
“我走出家門，告別父母，我踏上他鄉的土地，難舍難分——爹爹呀娘親，你不要想念不要擔心——孩兒很快回來，只為趕跑入侵的強盜呀，只為護衛我們的國土家園——”齊刷刷的歌聲，在身後的將士中響起。
白子琪被這好听的旋律吸引，這歌真好听，旋律時而豪邁，催人奮進，時而悲壯悠長，讓人心傷。
他不由得跟著合唱大聲唱起來。
歌聲中，戰斗在有序而混亂地進行。
有人不斷倒下，有人不斷死去，有人在慘痛中呼號。
白子琪感覺左胳膊正在麻木，血還在流淌，他的身子一陣一陣失重。
寡不敵眾，這是他們現在的處境，一萬多人對陣三萬，這本身就有些玄乎，而且對方是吃飽穿暖力氣強壯的兵士，而自己的人是在山中飽受摧殘又剛剛和摩羅大軍悍斗過。
可以說這是在以勞待逸，就算弟兄們豁出性命地拼搏，估計最後結果還是不敢樂觀。
難道真的要這樣死在山中？
悲壯的歌聲還在回旋，響徹雲霄。
一陣悲壯的犧牲渴望襲上心頭，死就死吧，這遍地躺滿了死尸，死自己一個沒什麼驚天動地的，白峰那樣的英豪不也死了。
人生自古誰都有一死，只是這心中有牽掛啊——小嵐，你還好嗎？很久很久沒見了。如果真的就這樣死了，你一定要多保重，找一個心愛的人，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輩子——本來這輩子說好不再辜負你，可最後我還是得辜負了——對不起——
“少爺，老雲返回來了——”身後親兵大喊。
白子琪吃一驚，趕緊轉身去看。
果然，兩個小兵抬著老雲跌跌撞撞跑來，身後，本來一起撤退掩護的部隊也全部齊刷刷回來了。
“雲爺爺，你是主心骨，就算我死了，還有你！只有你在，我們的部隊就不會滅，爺爺苦心經營的一切就還在持續——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白子琪奔過去，帶著悲痛抱怨。
他斷定老雲是不願丟下大家獨自逃生，所以又回來了。
老雲抬起頭，撐著一口氣呼喊︰“不是，後面有、有——埋伏——”
白子琪心頭一陣寒涼，身後居然也有伏兵，看來這回真是走投無路了，要葬身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