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街頭。
太陽已經升起來老高了,萬戶巷街道兩邊的店鋪家家戶戶開門營業,只有萬記生活館的門還緊緊閉著。
馬車粼粼,停在萬記門口,車里下來一個身影,紅色旗袍,裹著一個苗條的身影,但是這女子似乎心情不好,一下來就抬頭打量萬記,從右看到左,一張粉臉就完全地黑下來,上前拍門,“啪啪啪——”沒人。
她干脆抬腳就踢,木質繡花鞋底撞在木質門板上發出“通通通”的聲響,聲音很大,簡直要把門板給撞出幾個大洞來。
“來了——來了——”一個聲音終于從里頭響起,但行動絲毫不快,女子等了等,抬腳再提,“都太陽曬屁股了,還睡懶覺?怪不得生意越做越沒希望,原來都是你們偷懶!”
女子的聲音不大,但是很狠,一句一句罵得結結實實。
引得旁邊幾個店鋪的人探出頭來看熱鬧。
門終于開了,門板下探出一顆干瘦的腦袋,腦袋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花白頭發。
“包打听,你們什麼意思?都是死人啊都?”女子吼。
包打听抖摟著頭上亂發,一臉苦笑,“四小姐,生意不好,小的們就是一大早開門營業,也沒有用啊,等一天都沒個顧客上門,我們還不如不浪費時間干等呢——免得被隔壁那些店鋪的伙計看笑話。”
柳顏氣得渾身顫抖,“生意不好就更得早開門啊,要比所有人都早,成為梁州街面上最早開門的店鋪,我就不信還是沒生意?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們不知道嗎?”
包打听身後探出另一張睡意朦朧的面孔,“我們又不是沒試過,真的沒用的——不要說有蟲吃,連個蟲屎都沒有。”
柳顏的臉氣白了,指著這個不懂眼色的伙計︰“你是馬掌櫃的人,本來我們留你是看馬掌櫃的面子,現在這面子我們不看了,你搬鋪蓋走人吧——萬記不用你了。”
伙計一愣,頓時也來氣了,“走就走,這破店,鳥不拉屎的地方,爺我本來就不想待了呢!”
扭頭真回去卷鋪蓋了。
柳顏指頭戳著點著︰“你。還有你,都走吧。這店里留不起你們了,老萬一個人就夠了。”
被開的,都是馬掌櫃原來飯館里留下的人手。
包打听一看急了,“不行不行啊四小姐,我當初答應小奶奶的,有我飯吃,就有他們幾個的活路。如今把他們都趕走,回頭小奶奶那里小人怎麼去見?”
“我是主子還是她還是主子?”柳顏一張口頂上來。
包打听本來長著一張利嘴,但是他無語了,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被當眾這樣斥責,他真是憋屈吶,還有這店鋪,想起來他更憋屈!本來開得好好的嘛,深兒姑娘在,把店鋪打理得清楚明白,生意好得客人都排隊呢。
深兒姑娘熱情,又愛埋頭鑽研,那雙手可真是巧,裁剪的衣服樣式奇巧,新穎,還有那繡花兒,都是她親手在做;那些藥丸,客人來了她就帶著看,還一遍遍說明藥丸的功效,說得那些婦女們不動心都不可能,最後一個個掏銀子掏得歡天喜地的。
唉,說起那段日子,真是輝煌呢,銀子流水一樣往進來掙,大家的工錢自然就雙倍地發。還有,生意好,環境好,干起活兒來人也心勁大,總是覺得眼前頭有奔頭,一天到黑日子過得樂呵呵的。
自從深兒被趕走,四小姐接手萬記以來,一切就變了味兒。四小姐架子大,脾氣不好,還什麼都不會,也懶得動手做,她來了擺的是大戶人家小姐的架子,至多走走看看,監督一下大家,至于和女顧客們交流,籠絡住她們,這些細活兒四小姐一件都不干。
再加上深兒一走,店鋪的產品就嚴重跟不上了,那些頭幾次買過產品的顧客本來興興頭頭地回頭再來買,可到店里一看,架子上掛的還是那幾件舊樣式的衣衫。沒有新的款式,她們就不滿意了,要見深兒姑娘,說深兒姑娘當初明確告訴過她們,後面還會不斷地推出新的款式,保證讓梁州府街頭的婦女們穿上整個東涼國最新最好的衣裳。
可深兒早就被四小姐擠兌走了。
包打听就是長一百張巧嘴,也沒法讓婦女們再買啊,她們出去後就一傳十十傳百,時間不長,這梁州街頭除了偶爾還有婦女穿著萬記最初賣出去的衣衫,再也看不到萬記的產品。
萬記已經成為一個很短暫的傳奇,結束了自己的壽命。
這些日子最熬煎的人是誰,就是他包打听。他是真心為這個店鋪費心著想。這家店鋪出現之前,他包打听只是街頭一個到處混嘴的閑人兒,沒人看得起他,偶爾還會餓肚子。
幸運的是遇上了那個小姑娘,她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命運,他不但有了飯碗,還當上了店里管事的,深兒姑娘下來就是他了,他不但能掙到高工錢,還受到了人們的尊敬,那些從前從不拿正眼看他的人,見了他也開始願意給他一個笑臉。
可是這樣的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人都走了,被趕走的,被開除的,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想到了走。
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字眼,他一直夢想著有一天,那美好的一天會重新回來,萬記的生意像開頭那樣紅火,滿梁州街頭都是穿著繡有萬記標志的衣衫的婦女們。萬記又成為大家口頭相傳贊頌的傳奇。
現在看來,這樣的夢想是不會重來了。
他決定走。
他一個大老爺們,被一個自以為是又愚蠢高傲的丫頭這樣數落,真是不劃算啊。
包打听不再跟柳顏說話,默默轉身進屋,卷起自己的鋪蓋卷兒,背起來就走。
“你這是做啥?我辭退的不是你。”柳顏吃驚了。
包打听忽然一改那慣有的點頭哈腰的姿勢,直起腰冷下臉︰“走人。人都走光了,我一個人留著還有啥意思。”
柳顏一看老頭來真格的,這才急了,堵在門口︰“你不能走。你是那個啞姑找來的人,你接受她的托付,你得負責把這個店開下去。你走了,你對得起誰?”
她提到了那個女子,那個雖然還小,但是像大人一樣懂事聰明的女子,那個雖然不是男子,但是像男子一樣干脆豪爽重情重義的女子。
包打听忽然忍不住冷笑,“虧你還記得是她雇我來的啊?不錯,我這碗飯就是她給我的,我也勤勤懇懇盡心盡力地干了。店鋪開成這樣,我確實對不起她的托付。但是你不覺得你得負主要責任嗎?”
“我,我負什麼責任?跟我有什麼關系?”她竟然睜大眼楮,兩眼無辜地反問。
包打听簡直肺都氣炸了。但是他忍了,這樣愚蠢的女人,和她多費口舌他覺得不值。
前門不讓走,他轉身從後門出。
出了後門,他又忍不住繞到店的面前,心里終究是舍不得啊,這段時間確實把心血全部撲在這里,每一天都干得很投入,好像心里有一盆火在燃燒,在催著他只想好好做生意,好好掙錢,甚至數著枕頭下掙來的那一份工錢的時候,他還幻想等攢多了錢到哪兒去娶一個媳婦,也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
轉眼一切皆成泡影。
別了萬記,他大踏步走了。
不遠處,一個身影也在徘徊,那是馬掌櫃,這些日子他也是寢食難安,日子不好過啊,店里生意不好,他自家那一份股份的收入自然大打折扣,好幾個他飯館里留下的老伙計都被開除了,他眼睜睜看著卻連多年的老伙計們都幫不上,他心里憋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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