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信任危機
皇上把舉起的小銀勺子又放回碗中,看著她那副模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剛才不是還說餓麼?怎麼現在又不肯吃?”
皇上簡直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這個脾氣,就是個小孩子。
陳文心還是低著頭,悶聲道︰“讓白露喂。”
氣他,所以連他喂的飯都不想吃了是麼?
他一時氣急,索性把碗放到矮幾上,把她的身子掰過來,讓她抬頭看著自己。
她這微微一抬頭,皇上才發現,她淚流滿面。
這一哭哭得皇上都揪起了心,他直接用袖子替她抹著眼淚。
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簾,怎麼抹,還是有淚珠兒掉下。
“好念念,別哭了,是朕不好。”
承認錯誤總是沒錯的,先讓她止了哭先喝粥,這才是要緊。
皇帝的職責就是三妻四妾,他不過是多寵了一個玉常在,她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皇上猜疑她也是應該的,她的確背著皇上去幫助向明了。
道理她都明白,感情上還是難以過這一關。
如果未曾有過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期盼,或者她應該知足,安安分分地做皇上的寵妃之一。
把皇上給予的所有感情當做是恩寵,而非愛情。
可惜啊,她一開始就定位錯了皇上,也定位錯了自己。
他兩的關系,原就不是尋常夫妻。
“皇上沒有不好,皇上做得,就像一個皇上一樣。”
她說的分明是實話,卻心酸得越發想哭。
皇上聞言微微呆愣,什麼叫做,皇上做的就像一個皇上?
她的意思是,他現在做好了皇上,而沒有做好,念念的玄燁嗎
他有多久,沒有從她口中听到玄燁這兩個字了。
“你是安心要和朕生分了,是嗎?”
皇上皺著眉頭望著她,“因為朕寵著玉常在冷落了你,所以你就氣朕到這個地步嗎?”
這話從皇上嘴里說出來,便是親口承認的事實。
陳文心氣紅了臉,胸腔劇烈地起伏,似乎有許多話想要駁斥他。
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現在犯不著和皇上發脾氣,她要出宮,要再也看不見皇上。
那現在就不能沖動。
皇上見著她這副樣子,又服了軟,“你听朕說,其實”
陳文心一抬頭,一雙明眸之中滿蓄著淚水。
她掙扎著起身,雙膝跪在床上,朝著皇上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皇上忙扶著她,“你就躺著說,又起來做什麼?”
她身體孱弱,明明吃食就擺在旁邊,她還不能吃。
但她執著地跪著,推著皇上的手,道︰“皇上若是還能顧念臣妾往日的半分好,便求皇上答允,送臣妾出宮省親。”
她一醒來除了用膳,便是想著出宮。
皇上隱隱覺得不妙,他有一種,陳文心想要一走了之的錯覺。
她是個孩子脾性,一沖動做出這等事也不算奇怪。
皇上道︰“你現在身子這樣,如何還能出宮?”
“就算死,我也想死在皇宮外頭,免得魂魄都飛不出這紫禁城。”
她這話說的露骨,叫皇上蹙緊了眉頭。
她竟然,這般厭惡皇宮。
“更何況”
她看著皇上道︰“這宮里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我若繼續留著,難保今日的事情不再發生。我如今身子這樣,只想回家養病,不想其他。”
如果只是回家養病,皇上倒也沒有什麼可不同意的。
他想起了對陳希亥的承諾,一旦陳文心醒來,就讓她出宮省親。
現在陳文心醒來了,還是和她在給陳希亥的信中一樣堅持。
皇上把那碗粥重新端起來,“你若肯乖乖喝粥,朕就答應。”
她哪里是想出宮養病,分明就是想躲著自己,躲著宮里的嬪妃,躲著那些流言紛擾罷了。
就讓她先待在陳家也好,陳文心不在,他要辦的事才能肆無忌憚地展開手腳。
早知道她會氣病,他早就會把事實和盤托出。
現在再和她說她未必相信,不如等事情辦好再說罷。
皇上能同意她出宮省親,那就太好了。
她的肚子早就餓了,這會子條件談好了,那粥自然就乖乖喝下去了。
她最喜歡的高郵咸鴨蛋,油亮的蛋黃混在清淡的白粥里,黃白相間格外好看。
皇上的勺子專門往粥多的地方舀,她現在病著,就那咸鴨蛋也嫌口味太重了。
她巴不得皇上的勺子往蛋黃多的地方舀,這白粥淡而無味,有什麼可吃的。
轉念一想,皇上已經有了新寵,還能在這給她喂粥,她還是別挑三揀四了。
等皇上一走,她就讓白露悄悄端些好吃的上來。
那碗粥喝到見底,陳文心自己拿帕子抹了嘴,搖了搖頭。
“吃飽了嗎?”
皇上這麼問,她心里翻了一個白眼。
吃飽沒吃飽也要看吃什麼,有些東西吃飽了還能吃兩口,有些東西沒吃飽也能少吃兩口。
白粥這東西,顯然屬于後者。
咸蛋黃都拯救不了它的寡淡,何況皇上還老是往白的地方舀。
她又道︰“皇上既然答應了,那明兒一早就走罷。”
他的手無意識地拿著小勺,在碗中斷斷續續敲擊了幾下。
思忖片刻,他道︰“好,明兒你睡醒就出宮,不必太急。一應物品,朕命內務府連夜備好。”
他的聲音里滿是無可奈何。
陳文心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著皇上對自己多少還是有幾分舊情的罷?
對于一個皇帝而言,已經很難得了,她可不能再作了。
“臣妾多謝皇上。”
她對著皇上躬身行禮,一頭披散的青絲隨著這一彎腰,從脊背滑落到身前。
發絲在她面旁微微凌亂,襯著她不施粉黛的病容,宛若出水芙蓉。
他伸出手來,將那一縷微微凌亂的發絲捋直,然後輕輕地別到了她的耳後。
“念念,你要相信,朕還是你的玄燁。”
她一愣,隨即皺緊了眉頭,深呼吸了一口氣。
仿佛是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歸于沉寂。
這話令她感到氣惱。
她不想反駁皇上說的任何話,又無法勉強自己說些歌功頌德的話,只好別過臉去。
皇上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心里還在置氣。
“等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相信朕一回,好不好?”
如果皇上說相信他,她就應該相信,那在揚州那時,皇上為何要懷疑她?
相不相信,陳文心自己會看皇上的所作所為,而不是听他的一面之詞。
他這話的意思,莫非他寵幸玉常在,是另有原因?
陳文心暗自思忖,要不要趁著這個話頭,把玉常在有古怪的事提出來談談?
也許皇上查到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又或者她查到了什麼皇上不知道的。
待要轉頭去問他的時候,他又開口了。
“今兒晚了,再不休息明兒一早你就不能出宮了,現在該就寢了。”
陳文心︰“”
皇上這是很希望她走的意思嗎?
她強壓住內心的一萬只草泥馬,微微點頭,柔聲道︰“恭送皇上。”
皇上走出正殿,看見翊坤宮的大院中宮牆上的一片紅影。
這是陳文心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他特意為她制的,能在地上投影下字跡和圖案。
她那時很喜歡,還拉著他在燈影底下跳西洋的舞,叫做華爾茲。
她跳舞的時候,腰肢柔軟,腳步輕盈,就像一只隨時要展翅而飛的蝴蝶。
他好幾次忍不住,緊緊地牽著她的手,怕她一個轉圈甩出去,就會消失在燈火闌珊之中。
她美得不似人間應有,總讓他有些患得患失。
從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患得患失,因為這天下秀麗江山,都是他的。
唯有陳文心,她就像天上落入凡塵的謫仙,和這個人間格格不入。
這種格格不入,或許會讓很多人嫉恨。
也讓皇上倍加珍惜。
他命人把這些紅燈再點起,就是希望為她添福添壽,讓她病體康愈。
天可憐見,陳文心畢竟是醒了。
他微微一笑,一轉瞬,那笑容又融化在了夜空之中。
“命內務府,連夜備好勤嬪出宮省親的儀杖,布置好一應關防。”
一個嬪位的娘娘出宮省親,這儀杖可不一夜準備也太緊湊了。
李德全問道︰“皇上,勤嬪娘娘省親多久呢?總要有個明確的時間,才好讓內務府辦事。”
皇上瞪了他一眼,“準備上長住的東西,一應物品還是按照妃位的例來比照。有不好比照的,就按貴妃的例。”
大清建朝以來,妃嬪省親之事甚少。
皇上擔心內務府連夜忙亂,不好找著比照的例,委屈了陳文心。
李德全听明白這意思了,就是可以多添,決不可少了。
這是皇上要給勤嬪娘娘臉面啊。
這一道旨意頒布下去,滿宮里還有誰敢說勤嬪失寵的話?
李德全忙告罪道︰“皇上恕罪,現在天色已晚了,奴才得盡快去宣旨才好。”
他要是再不去,內務府誤了這事兒就不好了。
皇上大手一揮,“你去罷。小李子伺候朕回南書房,朕在那里給念心園題匾。”
等皇上題字後,這字還得送到內務府去制匾。看來內務府今夜,是沒法子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