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幫扶向明
原本朝中一片喜氣,向明這一觸霉頭,眾人都對他避之不及。
皇上不僅在早朝之時當庭訓斥了他,還說向明這名字是大不敬,這回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了。
這人年紀輕輕考上恩科狀元,不過七年又成為右僉都御史,他一向自命不凡。
原就出身于微寒之家,又獨立獨行,不屑與普通臣公為伍。
他這種桀驁孤僻的性情,早就有人看他不順眼了。
現在他一出事,背後拊掌大笑的人多得是。
向明悶在家中喝酒,皇上命他不必上朝了,在家中侯旨即可。
他也知道自己這回難逃一劫,索性就在家中醉生夢死,再也不理朝堂的事情。
醉了也好,醉了,就不用眼看著自己所以為正確的,被皇上棄若敝履。
他一次又一次地上書,希望皇上能听取他的建議。
沒想到皇上次次都駁回。
這一回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在歌功頌德之時,皇上終于忍不住了,當眾責罵了他。
他想著,這樣也好吧。
皇上把他貶到地方去,讓他能為地方百姓做點什麼事,也好過于身在朝中,卻不得施展抱負。
一個說話沒人听的御史,算什麼御史呢?
向明坐在自己內室的角落里,單手舉起一壇酒,往口中灌下去。
他尚且年輕的面皮上胡子拉碴,顯得格外滄桑。
“老爺。”
外頭家僕不敢推門進來,只好在窗子底下喚他。
直叫了七八聲,才听見里頭酒壇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向明打了一個酒嗝,含含糊糊道︰“做做什麼?”
“老爺。”
窗根底下那家僕急道︰“有一位陳大人來看您來了。”
“陳陳大人?”
向明有些糊涂,想不起來自己曾經交好過一個姓陳的大人。
這朝里姓陳的也沒幾位,如今最得皇上聖心的那位武冀將軍就是其中一位,再者是
可是他怎麼想,都想不出這里頭有哪一個與自己交好。
向明搖了搖頭,都這種時候了,不親不故的,還有誰會來見他呢?
可別是什麼來耍威風的,白白壞了他的酒興。
向明朝窗外嚷道︰“不見不見,叫他留下名帖來便是。”
等他明日救醒,再看看這來人是誰吧。
窗根底下的家僕答了一聲是,而後便響起遠去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那腳步聲再次響起,顯得急匆匆的。
“老爺,那位大人不肯留下名帖。他說老爺要是這樣自甘墮落,他不屑于將名帖讓您這樣的人玷污。”
說話的家僕一點避忌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向明被皇上厭棄的事讓他對自己主人失去了敬畏,還是他也覺得來人說的話對。
自家主子現在,就像一坨爛泥一樣,還是酒泡的爛泥。
屋里久久沒有听見聲音。
安靜的空氣之中彌漫著酒味,新酒的香醇和舊酒的腐爛發酸,交織在了一起。
良久,那熟悉的酒壇子滾動的聲音再次響起。
向明從屋子里踉踉蹌蹌地走出來,他打開大門,陽光照射進陰暗的屋子里,照在他的面上。
他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眼,擋住這刺眼的陽光。
“那位陳大人,在哪里?”
他聲音低沉,開口嘴里的酒氣便噴到空氣中。
家僕聞到他身上發酸的衣裳,忙道︰“在廳里坐著呢。”
向明眉頭一皺,心中暗想。
看來這來人官位不低,否則家僕不敢請對方直接坐到正廳之中。
他晃了晃頭,讓自己更清醒一些,腳步踉蹌著就往階下走。
“老爺,老爺,您還是先換身衣裳吧?”
家僕連忙上前扶他,湊近了他便面上扭曲。
他聞了這味道都受不了,何況是外頭那位清俊的陳大人呢?
“那就換吧。”
向明思考了一會兒,又轉身往屋里走去。
家僕伺候他用清水抹了一遍身子,這時要沐浴未免讓客人久等,只好這樣驅驅酒味兒。
又換上一身干淨的便服,替他把頭發整了整,就扶著他到正廳之中見客。
向明走到正廳外頭,只見堂上高坐著一位容貌清俊的年輕男子。
他肌膚雪白,劍眉星目,猶如古書中的潘安蘭陵。
他端起一盞茶來,放到唇邊細細品嘗。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並未有絲毫的等待。
這不就是,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的那位,武冀將軍陳文義麼?
向明微微皺著眉頭,上前拱手道︰“下官失禮了,未知陳將軍來訪。”
陳文義是從三品武冀將軍,比他高上一級,他理應行禮。
誰想陳文義迅速起身,上前來對著他端端正正地也行了一個禮。
向明十分錯愕,“陳將軍這是何意?下官不過是四品御史,如今受皇上責罰,很快又要受到貶謫了。”
他失笑,“陳將軍何必向我行禮,這是自輕了。”
陳文義道︰“向大人既然還未蒙旨意,就還是正四品右僉都御史。老祖宗的規矩就是禮敬御史,本官雖比大人高上一級,行這一個禮也不算自輕。”
向明嘆了一口氣,對他伸手道︰“陳將軍請坐下再說。”
他這些日子已經看慣了旁人的嗤笑、躲避和諷刺,見陳文義還待他如此禮貌謙遜,不禁感慨。
“陳將軍方才對我的家僕,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陳文義微微勾唇一笑,“失禮失禮,本官听聞大人在家中飲酒爛醉,突然造訪,已屬失禮。大人不見,我就只好行激將之法了。”
事實證明,他這激將法是很有效的。
向明為人一向剛正不阿,自命清高。
他能容忍皇上對他的責罰和不滿,卻不能容忍別人瞧不起他。
那句“不屑于將名帖讓您這樣的人玷污”,算是徹底讓他從酒中清醒了過來。
他知道,陳文義的到訪絕非惡意。
否則他根本不必對自己行禮,或是解釋這些。
向明苦笑著擺擺手,“無妨。只是我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不知將軍還來尋我做什麼?”
陳家是現在朝廷上最招風的大樹。
陳希亥那個正三品一等侍衛倒罷了,只是品級高,並不參與到朝政之中來。
陳文義可是實打實的,一個有軍權的從三品武冀將軍。他掌管著京城綠營,又在訓練一批什麼鳥槍隊。
听說那鳥槍隊里甚至有個女子,是宮里的勤嬪娘娘從災區宿遷帶回來的一個寡婦,叫做歐陽氏。
提起這勤嬪娘娘,那更是了不得。
她才區區十五歲,入宮不到半年之時就被封為嬪位。不夸張地說,陳希亥能有今日,大半都靠著這個女兒。
陳文義靠的是自己的軍功,但不可否認,沒有宮里勤嬪娘娘的面子,他有這個本事也未必有這個機會能夠到皇上面前立功。
這一家三人,前朝後宮,深得皇上的信任愛重。
眼看著就是高樓起,隱隱有直逼佟佳氏一族和赫舍里氏一族的氣勢。
但這一家人是朝中出了名的低調,從不在外耍威風,爭長短。
他從前位置還坐得穩的時候,陳文義尚且沒有來求他什麼,難道如今落魄了,陳文義還有什麼需要自己幫忙的不成?
陳文義道︰“正是因為大人到了這步田地,我才要來施以援手。”
向明似乎還有些迷醉,他恍然想起,自己七年前參加恩科考試的恩師王熙,曾經提起過陳文義此人。
他們同隨皇上微服出巡,王熙深贊陳文義此人智勇雙全,霽月清風。
莫非,是恩師要他前來相救?
“敢問陳將軍,是王熙王大人請將軍前來麼?”
如果是恩師,他為何不親自前來呢?
陳文義搖搖頭,“王大人與你有師生之名,只是向大人是狀元,何嘗不是天子門生?”
要按這個理來說,皇上也是他的老師。
陳文義道︰“王大人與你政見不同,我是替一個與你政見相同之人來的。”
向明的眼睜大,“是誰?他也認為應該開放海關,和西洋交流通商嗎?”
陳文義點點頭。
向明失聲大笑,“我向明也有知己!是誰,他是誰?”
“大人就先別問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幫助大人保住官職。”
向明道︰“我的政見不為皇上所用,那我為官的意義何在?保住這官職又有何用,不過是傀儡!”
陳文義冷笑一聲。
“因為壯志未酬,所以就逃避他嗎?請我來幫助大人的人,若是失去了大人,他才是孤掌難鳴。”
“大人還這樣年輕,難道就這樣放棄自己的一身抱負?”
是啊,起碼他不是一個人,還有人和他政見相同。
雖然陳文義不肯說,但一定是和他交好的某個大臣。
為什麼,他在自己上折子的時候不說出自己的意見呢?
向明想著又笑了,是了,幸好他沒說,否則現在在家中待罪的就是兩個人了。
陳文義冷眼看他,“向大人根本沒醉,還想裝一輩子嗎?”
他怎麼會醉,一個這樣剛正不阿、寧折不彎的人。
他永遠以最清醒的目光,去看待大清的天下,甚至是,更遠的世界。
這是陳文心給他的信里,這樣說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