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習字
不過兩三日,乾清宮後殿里就收拾出了兩張書案,整整齊齊地並列在皇上御案旁邊。
皇上的御案在正中,另兩張書案卻都擺在左邊,一眼看過去,左右對稱的格局就被破壞了。
陳文心抱著一套皇上新賞的文房四寶,在兩張書案前觀察了一番。
靠近皇上御案的大一些、高一些,最邊上的小一些、矮一些。
那肯定高的是給她的,四阿哥還小嘛。
陳文心在中間那張書案擺好東西,然後一屁股坐下等皇上從南書房議事回來。
皇上是個說干就干的性子,前幾日說讓她和四阿哥一起習字,今兒就要正式開始了。
這並非莽撞,而是果斷。
因為他在說的時候,就已經把事情想得清清楚楚,確定了可行性。
這就是國家領導人應有的素質吧,對事物敏銳的判斷力和果斷的決策力。
陳文心想著,便見皇上大步進來,見著她笑得十分得意。
肯定是南書房里有好消息了。
皇上前些天跟她提了一嘴鏟除藩王的事情,說是到了最後關頭。
果然皇上對她說道︰“吳世埔自縊,昆明降了。朕的心腹大患,算是徹底解決了!”
“恭喜皇上。”
被皇上高漲的情緒感染,陳文心抱著他的胳膊耍賴︰“那皇上今兒個少讓我寫些字兒吧。”
“還沒開始寫就想偷懶。”
皇上不滿地皺眉,曲起手指在她額心一敲。
“第一個就讓你寫勤謹的勤字。”
陳文心一听這個字就像猴子上了緊箍咒,放下了他的胳膊。
“萬歲爺,四阿哥來了,在外頭請見呢。”李德全忽來稟告。
“讓他進來。”
皇上牽著她的手走到她書案前,讓她坐下。自己坐到了御案之後,拿起了一本折子看起來。
平定三番之事是皇上近年的心腹大患,如今徹底解決,暫時應該沒什麼大事了。
不一會兒,李德全領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四阿哥的小包子臉異常嚴肅,看見上首坐在御案後頭的皇上後,渾身一抖擻,端端正正地跪下。
噗通。
陳文心听到他的小膝蓋和地面沉重地相踫,替他覺得疼,不禁齜牙咧嘴。
皇上掃了她一眼。
磕疼了膝蓋的是四阿哥,怎麼陳文心一副疼得齜牙咧嘴的表情?
“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阿哥的聲音還帶著點奶味兒,努力地想喊出莊嚴肅穆的感覺,反而叫人忍俊不禁。
殿中回蕩著一聲,噗嗤。
皇上看她,四阿哥也看她。
陳文心低頭看書案,這木頭好啊,真真是好。
雖然她看不出是什麼木頭。
皇上見她裝傻,又見四阿哥狐疑地盯著她,咳嗽了一聲。
“起來吧。”
四阿哥連忙收回目光,安安靜靜地等待皇阿瑪說話。
“這是你陳額娘。”
皇上是在對四阿哥說話。
他太緊張了,以至于眼里只看得見皇上一個人。直到听到那一聲噗嗤,才發現皇阿瑪邊上還有人。
他看過去,發覺這就是昨天在漱芳齋,發現了自己的人。
她好像說,她是什麼常在
皇上對他這一說,他連忙跪下,又行了個大禮。
“給陳額娘請安。”
噗通。
陳文心再度听到了那悲壯的聲音,心中為四阿哥的膝蓋默哀。
“快起來。”
要不是皇上的眼神攔著,她真想站起來去把四阿哥扶起。
“你年歲也不小了,朕似你這般大的時候,已經識得千字了。你的眾位哥哥也已開蒙,朕憐你幼決意親自為你開蒙。”
四阿哥驚訝地抬頭看著皇上,小嘴張著,一臉不可思議。
皇阿瑪最疼愛的是二哥,因為二哥是先皇後留下的嫡子。
這是四阿哥偷听到奴才們說的,他相信這話是真的。因為佟額娘也更偏愛二哥,對他卻是淡淡的。
二哥明明已經搬到了阿哥所,佟額娘還要隔三差五派人去送東西。
他就在承乾宮里,佟額娘也不經常見他。
他剛剛听說自己還有一個親生的額娘時,高興壞了。
原來佟額娘不是他真的額娘,所以不疼他。
他要去找他親生的額娘,親生的額娘一定疼他。
只是年幼的他每次偷偷跑去永和宮,都只會被趕出去。
為了避嫌,德嬪甚至不會派人送他回承乾宮,就讓他自己在宮里跑。
有時候跑累了,他就在樹底下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有時已經被宮人抱到了他的床上,也有的時候,好像連宮人都忘了他的存在。
沒有人來抱他,他就在樹下從天亮待到天黑。
那種被全世界遺忘和拋棄的滋味,在他幼小的心中埋下了刺。
可是今天,皇阿瑪宣召了他,還要給他開筆,讓他在乾清宮習字。
他眼中的皇阿瑪,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敬畏皇阿瑪,也濡慕皇阿瑪。
那個天天做皇帝的人,今天真正要做他的阿瑪了。
皇上放下折子,走到陳文心和四阿哥的兩張書案中間,示意他們把文房四寶擺放好。
陳文心明明已經擺好了。
可皇上既然這樣說了,那肯定是沒擺好。
她看不出自己哪里擺放錯了,只好轉頭去看四阿哥。四阿哥盯著自己案上,那套和陳文心一模一樣的文房四寶,也是一臉茫然。
兩人大眼瞪小眼。
“嗯?”
皇上見二人都不動,發出了一聲催促似的聲音。
二人移開目光,擺弄起了文房四寶。
說是文房四寶,其實不止筆墨紙硯四樣東西。還有一個青花小翁形狀的筆洗,里頭裝著清水。
外有兩方長形的鎮紙,一方山形的筆架。
陳文心沒有寫過毛筆字,四阿哥也是剛剛開筆,他們都按照直覺擺放東西。
陳文心自覺應該比四阿哥強一些。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
“筆洗擱到左邊來。宣紙一次只鋪一張就成了,怎麼一摞都放在面前?”
皇上先看了陳文心的書案,用折扇敲敲她的後腦勺。
陳文心吐吐舌頭,看向四阿哥那邊。
四阿哥把整摞紙放在書案遠遠的一角,自己面前只放了一張。
皇上走到他身後,看了他的擺放,沒有說什麼,又走回了兩人之間的位置。
“先開筆,把兼毫在筆洗里泡泡軟。”
陳文心二人依言做好,皇上又道︰“字要寫正,人就首先要坐正。”
她忙抬頭挺胸,四阿哥在椅子上挪挪屁股,使勁把自己的小身子擺正。
接著是教他們握筆的姿勢。
拇指和食指捏筆,中指要往內鉤,無名指和小指又要往外推。
陳文心的右手像被煮熟的雞爪一樣,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偷偷看一眼四阿哥,他的小手捏得似模似樣。因為過于認真,額上已經沁出了汗水。
皇上的折扇在她腦後又輕輕一敲,沒有說什麼話。
她只好收回視線,認真地注意自己的握筆姿勢。
皇上從來不用折扇的,今兒這扇子就是特意拿來當教鞭的吧?
還專門打她!
她不是來給未來皇上當陪練的嗎?皇上老盯著她干嘛,應該盯著四阿哥去啊!
陳文心腹誹之際,皇上已經給他們兩人一人丟了一本字帖下來。
一翻開,里面全是她看不懂的字兒!
根據字形判斷,大約是秦漢時期的小篆。只是小篆早已廢棄不用了,皇上為什麼給他們這樣的字帖?
好奇寶寶陳文心舉手發問。
四阿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他也想問,可他不敢說。
陳額娘一下子就說出來了,看來她一點都不怕皇阿瑪。
“你們剛剛開筆,先學應用的文字,練不出筆鋒來。小篆正是適合你們初學練的,等寫上幾個月,朕瞧瞧你們的進益再換字帖。”
要寫幾個月,還要換字帖
陳文心欲哭無淚。
“是,皇阿瑪。兒臣一定用功練習。”
四阿哥鼓著腮幫子,小小的認真模樣,叫人又愛又心疼。
剛剛還泄氣得不得了的陳文心連忙抓住機會,挪挪椅子湊過去,摸了摸他的小包子臉。
四阿哥想躲開她的手,又顧忌著皇阿瑪在,只好在皇上看不見的角度悄悄瞪著她。
呦呵,還不服氣?
陳文心本來只是想摸摸他的臉,鼓勵鼓勵他。
被他這樣一瞪,玩心大起,干脆擰了擰他的小肉臉。
手感真好啊。
她回頭對皇上道︰“皇上,你來摸摸,四阿哥的小臉真可愛。”
皇上早就看見四阿哥悄悄瞪著陳文心,只是沒有說罷了。她倒好,還要拉自己一起去捏四阿哥的臉。
皇上當然不能在自己兒子面前,做出這等失態的事情。
他好整以暇地在折子上批了兩個字,又丟到一邊拿起了另一本折子。
被丟的那本,肯定是拍馬屁的請安折子。
陳文心來乾清宮多了,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你喜歡摸,怎麼知道四阿哥喜不喜歡被你摸?”
皇上看似漫不經心地,一邊看折子一邊問陳文心。
就是因為四阿哥不喜歡,她才要拉皇上下水嘛。
四阿哥看得出來,這個陳額娘得寵得很呢,他再不高興,也不能當著皇阿瑪的面說不喜歡。
可是真的好痛呀。
四阿哥苦著臉,言不由衷道︰“兒臣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