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兒。”僵持間,鐘離晴終于失去了耐心, 喚了一聲還在“哼哧哼哧”蹭著身上血跡的小蛇, 隨手一道水柱將她沖洗了一遍, 轉身抬腿便走, 好似一點都不在意那欲言又止的老嫗, 冷酷得令人發指。
沒等那老嫗開口, 在一邊攙扶著她的猴妖少年卻是怯怯地開了口︰“且慢,恩人請留步!”
鐘離晴只當沒有听到,繼續往前走, 不防一個嬌小的聲影陡然間躍將到她身前, 攔住了她的去路, 卻是方才那只僅僅與她對視都能抖個不停的貓耳少女。
她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不再顫抖,卻始終不敢與鐘離晴對視,只是張開雙手擋在了鐘離晴的身前, 不教她離開, 那尖尖的小耳朵聳了聳,泄露出幾分不安——膚色白皙, 暈出一圈薄薄的粉色, 也不知是害羞多一些,還是害怕多一些。
“讓開。”鐘離晴心下覺得十分有趣, 卻也只是瞬間, 很快便收斂了情緒,垂眸俯視著身高不足她下顎的半妖少女,眸中冷光畢現, 意在嚇退她。
哪知這少女嚇是被嚇到了,卻並不讓開,而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掩面抽泣起來;起先還是嚶嚶地抽噎,而後卻像是不管不顧地放開了拘束,扯著嗓子大哭了起來,竟是比那三歲的稚童更為深諳此道,魔音穿耳,教人無可奈何。
鐘離晴不防她有此一招,一時間不曾反應過來,竟是腳步一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莫非還要她去哄?
一則,這少女哭得莫名,鐘離晴不承認是自己太過凶神惡煞,將對方嚇哭的;再則,即便真是如此,她又有什麼理由去安慰?
這姑娘既然愛哭,且由她哭去,左右與她也沒什麼關系……
鐘離晴這樣想著,卻終究晚了一步——在她遲疑的時候,那群少年少女們已經將她團團圍住,情形倒是與之前有幾分相似,只是被圍住的人不再是這些小家伙們,而是鐘離晴。
對上十幾雙剔透無暇甚至噙著淚水的眼楮,鐘離晴再怎麼冷心絕情,也斷然做不出像對待那些個壯漢似的趕盡殺絕的事來——說到底,也是她潛意識里女性的審美與柔軟的一面作祟,面對這群無辜可愛的小妖們,在他們不曾損害到她的利益,不曾傷害到她以前,她委實下不了手。
深吸了一口氣,鐘離晴終于轉過身,看向比之方才面色更加紅潤的老嫗,心知肚明——這是回光返照之象,想來這老嫗是真的支撐不住了。
蹙了蹙眉,也就按耐住心頭莫名的煩躁,等著她的下文。
“老身扈輕黎,乃是黎光宗的宗主,這些都是本宗的弟子們。”老嫗說到“黎光宗”三個字時,臉色一暗,指向那群小家伙們時,卻又轉為自豪與慈愛。
“原是宗主,失敬。”鐘離晴不冷不熱地與她客氣了一聲,心里卻在搖頭。
——看起來不過一群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加上一個垂暮的老太婆,居然也能自成一宗,也不知是這些人太過不自量力,還是真的暗藏玄機,深藏不露?
鐘離晴想著,神識在這些人身上探了一圈,卻大失所望︰這群小妖之中,修為最高的那個也不過是元嬰初期,與她持平,余下的,大都在金丹期上下徘徊,而那膽小如鼠的貓耳少女,不過才剛結丹罷了。
唯有眼前這個老嫗,是大乘期的修為。
只不過,若是與她師尊相斗,怕是在她手底下走不過三招。
自覺驕傲了一番,卻又陡然黯然,鐘離晴的臉色也冷了下來,只等著對方說完便拔腿離開。
不料見了她的神色,老嫗還以為她是听過黎光宗的名聲,不以為然,心里一急,話未出口便猛地咳了幾下,這一咳便止不住了一般,一連串的急喘好似要將她的肺都咳出來似的。她身邊攙扶的少女不住地替她拍著後背,卻听話地沒有再替她輸送靈力,只是眼眶卻漸漸紅了,看向鐘離晴的時候,不免帶了幾分埋怨,好似在責怪她緣何不讓師父把話說完。
自覺無辜,卻也懶得與這少女爭辯,鐘離晴皺著眉頭,在那老嫗喉間與胸肋處點了幾下,又打入一道靈力紓解了她胸口的淤塞,好歹讓她舒服了一些——但若是要根治她的傷勢,卻是回天乏力的。
“宗主有話不妨直說。”見她緩了過來,鐘離晴開門見山地說道。
“老身自知命不久矣,得蒙天地召喚,本該認命,只是卻放心不下這些弟子們——他們還年幼,修為也是不高,若是沒人護著,怕是下場淒慘,”她不舍地撫了撫那些孩子的頭,看向鐘離晴的時候便鄭重其事起來,“老身欲將黎光宗宗主之位相托,還請恩人切勿推辭!”
听得她如此說,那些小妖們倒是平靜,就連最年長的少女也只是驚訝地看了一眼老嫗,卻並未表示出反對的意思,竟是對這宗主的決定言听計從;反應最大的反而是被她托付了宗主之位的鐘離晴,錯愕地看著對方認真的眼神,瞠目結舌,下意識退了一步。
——不推辭才怪!
什麼黎光宗的宗主,說著好听,不就是一個照顧小孩的保姆麼?
且不說這些小妖們心里如何想,是否信服,那追蹤而來的二十個壯漢又是分屬什麼陣營?與他們有什麼瓜葛?雖說被她滅殺了干淨,難保不會走漏風聲,若是再派追兵,又要如何抵擋?
這一句托付說得輕巧,卻是實打實的爛攤子,莫說鐘離晴自己身負血仇,自有要事,即便她有這閑工夫,但凡有一些腦子的人都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容易的差事,百害無一利——虧本的買賣,誰願意做?
反正,她鐘離晴可不做那大包大攬、愛心泛濫的冤大頭。
拒絕的話就在嘴邊,鐘離晴微微一笑,剛要出口,卻見那老嫗面色一變,不曉得從哪里掏出一枚造型別致的玉印,猛地抓過鐘離晴的手,勁道之大,屬于大乘期修士的威壓兜頭罩來,竟是懾得她一個愣神,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老嫗將玉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而後嘴唇張合,迅速念著一連串符咒。
鐘離晴臉色鐵青,一臉惱恨地瞪著她,卻掙脫不開,只得由著老嫗將冗長的咒符念完,而後一道血色的暗芒便從那老嫗心口脫離出來,隨即匯成一道法印,倏然鑽進了鐘離晴的胸口。
與此同時,她手背上的紅印光華大綻,在一陣刺痛之中,竟是同樣嵌入了她的手背肌膚,隱入了體內,再也看不見了。
“你對我做了什麼?”鐘離晴壓著怒火,冷冷地質問道。
她生平最恨被人強迫,況且這老嫗口口聲聲稱她為恩人,算計她時卻毫不手軟,此刻在鐘離晴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實在是虛偽陰險到了極點,比之那些被她打殺的人也不遑多讓,若是此番能脫困,她定然不會放過這老嫗!
在心里狠狠地賭咒發誓,望向她的眼眸冷銳如刀,只是在對上那雙盛滿哀求與痛苦的眸子時,不由一愣——胸口散發著一陣暖意,好似有一道屏障將她最為脆弱的地方保護了起來,手背上的印記不再灼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盈沛的靈力,好似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在疏導著她剛進階元嬰後還來不及掌握和聚攏的靈力,收束在一起,不至于再逸散開來。
這是……
鐘離晴正不解,卻听那老嫗開口解釋道︰“恩人且放寬心,老身給恩人的是黎光宗的護身法寶,黎光石,它能保護您的心脈與神念——若非老身大意,遭了賴三的偷襲,不曾運起這黎光石,也不至于被刺中的心髒,再難回天……”那扈輕黎苦笑一聲,又接著說道,“這黎光印卻是黎光宗歷任宗主的象征,能夠提高三成靈力的純度,無論是修煉還是戰斗,都是極好的助益。”
“你把東西收回去,我是不會答應的!”寶貝的確是寶貝,但是價值與付出不成正比,鐘離晴不是利令智昏之輩,自然能夠權衡,一邊嘗試著將那嵌入手背的玉印逼出來,不為所動地拒絕道。
“恩人不必白費心思,黎光石與黎光印乃是通靈的寶物,能夠自行擇主,它們既然隱入你的身體,便是承認了你,除非身死,是再也取不出來的。”老嫗搖了搖頭,頂著鐘離晴冷漠的目光,慢慢解釋道。
見鐘離晴面色一狠,那老嫗連忙又說道︰“除此以外,老身還有一個秘密交換,若是恩人覺得得不償失,那便立時取了老身的性命,絕不反抗!”
急急忙忙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鐘離晴嫌棄地掃了她一眼,還是決定姑且听她說說那秘密——就這老太婆的身子骨,不必她動手,想來也熬不過幾個時辰了。
這一次,因為心里存著怨恨,鐘離晴也不再出手替老嫗紓解,只是冷眼看著她強自壓下了咳意,而後費勁地說道︰“老身的師父當年無意中得到了一份上古諸神遺留的秘境藏寶圖,詳細記載著機關與路線,這秘境數百年方才現世一次,而黎光印便是開啟最後一道機關大門的鑰匙——只可惜老身苦等多年,終究無緣進入那秘境之中,完成師父遺願……”
——上古諸神?
鐘離晴承認,她有幾分心動了。
只是,掃了一圈那些稚嫩又嬌弱的小妖們,心里到底還是猶豫的。
就在她下定決心,還是拒絕這麻煩時,卻見那扈輕黎像是用盡了最後一點氣力,對著那一群小妖囑咐道︰“從今以後,你們要听宗主的話,不得違背。”
那些小家伙們不約而同地跪朝她磕頭,哭著稱是。
而那老嫗說完了遺言,似是一下子得到了解脫,強撐的身子便再也沒了生氣,眼楮一合,頭一歪,就這麼去了。
鐘離晴還沒來得及出聲,那些跪著的小妖們便齊齊轉了個方向,朝著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伴隨著哭腔說道︰“拜見宗主。”
……自己還沒有答應呢。
為難地瞪著一邊行禮一邊死死拽著她衣擺的貓耳少女,鐘離晴狠狠地皺起了眉頭,進退兩難,再次後悔起自己一時的心軟來。
——這燙手的山芋,似乎已經由不得她不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扈輕黎這名字總覺得好甦,跟已經變成老嫗的宗主不太搭……當然宗主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而且心地善良,本領高強,就是生得太早了——可惜了,我家晴寶寶是個死顏狗,不然早就湊上去噓寒問暖主動攬活哪里需要這麼費勁233
宗主︰年紀大怪我咯?
鐘離晴︰顏狗怪我咯?
七夜︰怪我怪我都怪我!
明天大概還是十點多才更,原諒加班的作者君吧 ( _ )
(雖然今天是因為出去浪但是明天真的是加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