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大船正停在對岸的江面上,上面挑著遼州巡江的旗子。高成相等人扯著嗓子喊了半晌,大船才駛到江心,“干什麼的?”船上鑽出個人問。
魯小余說明了身份和來意,但對方說,“不成啊,遼州都督李志恩大人有令︰因松漠都督府一線有軍情,營州遼州等地嚴禁無關人串境,你們趁早回去吧。”
有護牧隊嚷道,“松漠有軍情你們不往北邊方向警戒,反倒來東面設卡,橋也拆了,難道我們龍興牧場的也是無關人?”
對方答,“誰知你是真是假?”
魯小余喊道,“我們是奉大唐總牧監、中書令高大人命令,押解鐵甕城守將金煥銘去長安的,二十三日前必須到,難道你們沒有接到兵部的命令?”
對方答,“就算兵部有命令,怎會下到我們一個小兵的頭上。”
魯小余喊道,“那還不速找你們管事的過來!”
對方道,“你可真有意思,隨便一個人說找我們管事的,我們管事的便跑過來,那我們管事的還吃不吃飯、睡不睡覺?”
待再要溝通,對方已經將船駛回去了。
魯小余說,“兄弟們,看樣子一定是哪里出了差子,既然總牧監有飛鴿傳令讓我們拿人,而他又是兵部主管,那兵部豈能沒有聯動?”
高成相說,“可惡的小兵懈怠,天冷了懶得跑腿。”
魯小余感到對面唐營有些不大正常,即便兵部的軍令未傳達到人人皆知,但任何巡江的軍士也不可能不識大唐牧場的裝束。而且他總該將自己不能確定之事馬上通稟到上一級。
可是瞧對方的架勢,將大船靠了對面岸邊之後,就再也沒人露頭,也沒有人下船登岸。
他擔心,並非是唐兵所說的、他們沒有接到命令,而是恰恰有什麼命令,連大唐牧場人員的越境也在禁絕之列。
他說,“天馬上黑了,一會雪一停會更冷。我們不能干凍著,去兩個人到林子里砍些干樹枝,我們就在江邊生起火來,再等等。”
一個護牧隊問,“若是對面一直不理我們,怎麼辦?”
魯小余暫時也沒有辦法!過不了江,他們只能干瞪眼。
明天便是十一月十二日,他們最長只允許在江邊耽擱到十四日,再晚的話即便過了江,也得跑死馬了。
“老子不能傻等,想個什麼法子過去呢,二十三日,金煥銘的腦袋送不到長安,本牧監的腦袋也得送上去充數!”
有兩名護牧隊騎馬去不遠處的林子,不大一會兒拖了兩捆柴來,他們在江邊找了個背風之處,將火生起來。
金煥銘在路上一陣怕、一陣絕望,為自己當初那一箭後悔不已。也許當時自己不那麼手欠,也就沒有此行。
牧場這些人絲毫不對他隱瞞此行的目的,他們在談論長安總牧監高大人的命令時,一口一個“金煥銘的腦袋”,一點不瞞他。
這些人讓他活著,也絕不是動了什麼惻隱之心,而是拿定了主意要讓他自己跑過去,好讓高大人能夠當場驗明正身、以示無誤。
為了這個念頭,牧場這幾個人不惜在一路上多操些心,供他吃供他喝,還得提防他逃掉。
砍柴的護牧隊回來時,向魯牧監說,林子里有一片干竹子。
魯小余親自去看了看,回來吩咐道,“我們分兩班,一班看住金煥銘,一班去砍竹子!反正夜里也沒什麼事,一撥人睡覺養精蓄銳,一撥人看住這小子、扎竹筏子。”
金煥銘說,“魯大人你這是何苦,也許天亮時,唐營就來船接你們了。”
魯小余哼了一聲,“那是最好,但總牧監以前就說過,慮事時最不值錢的也就是這個‘也許’!事前的‘也許’是說你小子有點犯糊涂,事後的‘也許’是說你小子正在後悔呢。”
金煥銘暗道,“老子腸子都悔青了!”
從牧場趕來的一路上,其實早就下過了兩三場大雪,先頭下的雪,白天融了夜里凍,趕到下這場雪時,有些路段在浮雪下面是一層堅實而光滑的冰。人走上去一步三滑,更不消說飛馳的馬匹了。
以著金煥銘的估計,別說二十三日前到長安,沒有五六天光景,他們這些人都趕不到鴨淥水。
金煥銘不知魯小余以前是天山牧場護牧隊的隊長。對于馬匹跑沙地、山石地、當然也包含冰面的專用蹄掌早就有所預備。
這些家伙們在鏡面似的大道上照例飛奔不歇,從牧場趕到這里,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天功夫。
竹子砍來後,這些人先將火堆移了個地方,原處的灰燼用樹枝掃去,將隨身帶來的毯子鋪在地下,四個人將金煥銘夾在中間,上面再蓋一條毯子、躺下來休息。
金煥銘一點不奢望夜里會有什麼逃走的機會,護牧隊用鐵鏈將他的兩只腳脖子緊緊地鎖在一起,想劈劈叉都不行,動一動還響。
如果連兩成逃脫的把握都沒有,金煥銘不會盲目行動,招致對方更嚴密的盯防。他寧願躺在這處熱乎乎的地方想想轍,拿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態、等待機會。
而另三個人在火堆邊、用佩刀砍削竹子,能用的放在一邊,不能用的枝枝杈杈直接投到火堆里。
金煥銘發現,他們的動作非常麻利,刀也快,修削竹子時只發出輕微的聲音。倒是那些下角料投進火中時會發出一陣“ 啪啪”的爆燃聲。
在這樣的聲音中,金煥銘蓋在毯子底下的腿動了動,鎖住兩腳的鏈子發出幾聲響。
正在削竹子的高成相立刻扭臉來看,低聲喝問道,“你小子不老實,亂動什麼!”
金煥銘恨死這人了,後來他才知道這人是龍興牧場的護牧隊隊長。見對方問,金煥銘嘿嘿干笑兩聲,說道,“高隊長,我是擔心……你們用什麼來綁扎呢?”
他也看到,這些人出發時也帶了一大盤纜繩,但無疑不能扎筏子用。隨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原來這些人從林子里砍了野藤。
一開始金煥銘暗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季節,藤子已沒有足夠的韌勁了,他半眯著眼楮,要看這些人的笑話。
護牧隊摘了一匹馬的鞍子,在一塊大石上用銅馬鐙一寸一寸地敲打那些藤子,敲好的藤子再拿到水里去泡,這件事做得很慢,但有條不紊。
半夜時,金煥銘感覺著身底下的毯子慢慢地透上來涼氣,睡覺的護牧隊都爬起來,卷起地上的毯子、再將火堆移到這邊來。
而新火址上又依著原法鋪好了,先前干活兒的幾個人躺下休息,仍把金煥銘擠在中間,已休息過的人起來干活兒。
魯小余把高成相的大鐵槍往地下一戳,站在旁邊扶住槍桿,有兩個人抓住泡過的野藤,一邊地槍桿上來回的拉動、一邊擰。
金煥銘倒要看看他們最後將竹筏子做成個什麼樣子,不過他看削出來的那些竹子長短,做成筏子後都夠嗆能站下一匹馬。
對面的唐營巡江大船泊在江邊,船頭高桿上挑著一盞燈籠。半夜時有個人出了船艙,站在船頭往江中小解。
他看到對岸篝火熊熊、人影晃動,便跑回船艙去,不一會拉出來總共四個人,站在船上往這邊指指點點,“要不要稟報李都督?”
“切!那麼個小筏子,連匹馬都拉不下,要報告也得天亮吧。”說罷,四人打著哈欠返回艙中睡覺。
十二日一早,金煥銘醒來的時候。筏子已經做好了。
……
遼州都督李志恩,三十三歲,吐谷渾人,年幼隨父逃難到靈州一帶,十五歲時便能騎馬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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