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
雖然不得要領，但隱約中，甦雲覺得，吹雪的變化，一定和自己之間有什麼聯系。
首先，吹雪看起來和三個月前沒有太大變化，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貌，都仍是那個普通、認真、任勞任怨的小女孩。或許正是這份認真中少了幾分活潑，是以令她和“吹雪”的標準形象有所偏差，才會導致當初的同步率勉強超過可堪實戰的70%，但如今確有了質的提升。
這意味著什麼？
吹雪的同步率的提高，很可能不是因為心態與性格的變化，或者說至少不是因為心態與性格向著艦裝核心的偏好變化。就像甦雲那樣，打破了深海核心設定下來的框架——他跟任何艦娘的性格都沒有半毛錢關系，卻偏偏與所有艦裝核心都有著相當之高的同步率。
如今看來，吹雪身上似乎也發生了類似的變化，甦雲自然第一時間將這種變化和自己聯系到了一起。
那麼，這種聯系會是什麼呢？
甦雲想了想，問道︰“吹雪，你最近有沒有什麼煩惱之類的？”
“鎮守府的大家都很和睦，沒有什麼事情好煩惱的。”
“不……我的意思可能沒有表達完全。”甦雲搖頭問道，“你看，同步率的突然升高和降低不會沒有原因，最近鎮守府人數激增，的確很容易影響到大家的心境，我這里說的煩惱並非是和同伴之間的矛盾，而是有沒有什麼特別在意的東西，可能是某種事物，也可能是某個人？”
對于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吹雪先是愣了愣，而後面頰上突兀地爬上了幾絲紅暈。
“沒、沒有的……”
果然有麼，小姑娘實在是太容易看懂了啊。
而且縱上所述，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甦雲自己……
真是瞎了眼。
‘唉。’
甦雲用微不可查的動作輕輕嘆了口氣，然後目不轉楮地直視著吹雪，後者在他的注視下似乎有些慌亂，移開眼神，低下頭去。
此時此刻此景，他只想抬頭望天，長嘯一番。
但他終究還是得體地克制住了。
“沒有嗎？那確實是很奇怪呢，不過想想也是，如果是煩惱的話，通常會擾亂心神，導致無法專心致志融入自己的角色，同步率反而要下降才對。”甦雲皺眉，仿佛喃喃自語，隨後再次看向吹雪，“總之，同步率提高了是好事，但千萬別被雜物擾亂了本職工作，如果真的有什麼煩惱的話，找長門，或者來找我都可以。聆听艦娘傾述，指點迷津，這也是身為提督的職責之一。”
聞言吹雪如蒙大赦。
“是！”
“那就繼續巡邏吧，你是到晚八點的崗位，應該能夠趕得上月見節的賞月祭，這可是一年一次的日子，也是你們來到鎮守府的第一個節日，要好好珍惜。”
“可是，提督，晚上的崗位，我想代替白雪和若葉，下次執勤的時候我們會輪換回來的。”
“不批準，那是她們的分內事，去吧。”
“但……”
吹雪還想說些什麼，甦雲已經切斷了通訊，掉頭回港了。
……
一直駛出去兩公里，身後的吹雪早已不見，甦雲才終于用力嘆了口氣，索性一下子仰倒在海面上，依靠著護盾力場的浮力漂在浪尖，抬頭看著晴朗的日空。
他很蛋疼。
原來吹雪的同步率之所以迷之提高，甚至產生了某種被稱為“戰斗本能”的奇怪玩意，是因為開掛的自己被她莫名其妙地在意了，所以就傳染了過去麼？雖然這很不靠譜，更不科學，但卻是目前為止甦雲所能想到的最合適的解釋，也是唯一能夠將她和自己聯系起來的解釋了。
不過話說回來，吹雪更應該有一萬個理由來厭惡自己，或者說厭惡盛田清。
可為什麼她偏偏會……
沒錯，甦雲回到24873號鎮守府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向這名愚善的小女孩證明，她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自己日後的表現絕對不會令她失望。但他最終所期望的不過是她真心誠意的肯定，以及明白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誤這個事實，如此便足矣。
更進一步的東西，甦雲從不去想。
因為初來乍到那一刻的感動，他自認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和喜愛吹雪，但正是因為這種純粹的在意和喜愛，甦雲絕不會去干涉這朵尚未開放的花蕾。就像真正喜歡一朵鮮花的人，會為之松土施肥，使其茁壯成長，卻不會堪折花枝，據為己有，細嗅芳香一樣。
是以，得知今天的事情後，甦雲只有惶恐和擔憂，並無半分竊喜在內。
但仔細想起來，這種在意本身，其實也不是很難理解。
很可能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這是個大多數正常人都有可能產生的心理病癥，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于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這個情感造成被害人對加害人產生好感、依賴心、甚至協助加害人。按理說來，這個病癥，越是善良的人，就越容易觸發，實際上，當初甦雲意外地被吹雪救下來的那次，就很有可能是它在作祟。因為在甦雲的記憶中，鎮守府剛剛成立的那個月里，盛田清對吹雪的態度幾乎就是在進行身心的壓榨，而當她忍無可忍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反轉很可能就引發了這種奇怪的病癥……
總而言之，甦雲是感謝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如果那次自己真的人贓並獲，被弄到了軍事法庭去，雖然根據如今知道的盛田達人的能量，自己未必會真的蹲監獄，但至少是不可能再在海軍系統待下去了。而那個便宜老爹，對自己的感官更是會墜落至冰點，前途仍會黑暗無比。
但出現眼下這個狀況，明顯就有點過猶不及。
吹雪還太小了，思想不成熟，世界觀也尚未建立，甦雲若是在這種時候順水推舟，做出點什麼，看似你情我願，卻極有可能是毀了小姑娘的一生。
因此，這種感情不應該存在，至少現在不應該。
對此甦雲十分堅定。
不過嘛，甦雲也明白，以上的所有推論，都是建立在吹雪的確對自己產生了某種不該有的感情上的，而這說不定只是自己的判斷錯誤，吹雪其實是另有心事？畢竟樣本只有單獨一次的事件，無論感覺有多麼準確，都有可能只不過是個巧合而已。
這麼安慰著自己，甦雲決定先觀察一段時間。
如果只是這個年齡的小姑娘的想入非非，那麼即便自己什麼都不做，過段時間便也就自然散去了。
……
回到港口時，甦雲發現，正在搭建的觀景台前，艦娘們似乎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聚成了一個圈，仿佛正在圍觀著什麼。
見到甦雲上岸，站在艦裝上的維內托向他招了招手。
甦雲奇怪地走過去，邊走邊問︰“怎麼了，有什麼好事嗎？”
“沒有好事，長官，而是我們抓了個人。”
“咦？！”
維內托揮了揮手，堵在眼前的眾艦娘紛紛散開，露出了里面一個衣衫襤褸的黑發姑娘。這姑娘身穿迷彩服，身上破破爛爛的，像是從山上一路滾了下來一樣狼狽，額頭上還有著磕破的血痕，臉上和手臂手上雖然用清水洗過，可仍能夠看到濕潤泥土的痕跡。
此時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驅逐艦雷和電正在給她擦拭傷口，旁邊還站著兩名神色尷尬的鎮守府衛兵。
甦雲看得一臉茫然。
地上這人的面孔，他似乎從不曾在鎮守府里見到過。
“這是發生了什麼？”
維內托指了指兩名衛兵︰“讓他們來告訴你把。”
甦雲把目光投向這兩人。
衛兵甲抹了把汗，低頭敬禮，然後肅然道︰“是這樣的，剛才我們在山邊巡邏的時候，察覺到山頭上有異常反光，于是便上去查看，結果發現了這名闖入者。我們出聲喝止她讓她過來接受檢查，結果她慌亂的想要跑，就失足從山上滾了下來……”
還真的是從山坡滾下來了啊！
甦雲反問︰“那應該先把人送到醫護室吧。”
衛兵乙緊跟著道︰“我們送了，渡邊醫生說沒有大礙，恰好維內托小姐看到，就讓我們把她帶到這里來接受照料，說是提督很快回來，到時候交由您處理。”
“這樣啊，那辛苦你們了，先去忙吧。”
“明白！”
兩名衛兵踏著正步離開，這里便只剩下了甦雲和一眾艦娘，以及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甦雲俯下身子，觀察片刻。
這時，維內托的聲音忽然從他的身後響起。
“長官，對于未經允許竊取軍事基地或鎮守府資料的罪犯，海軍法庭一般會除以怎麼樣的刑罰？”
甦雲想了想，說道︰“根據情節輕重處以三到三十年不等的監禁吧？”
維內托微笑起來︰“那麼如果在被抓獲後仍然死性不改，明明醒來了卻假裝昏迷，仍然頂風作案的，算不算是情節嚴重的那種呢？”
此言一出，在場的多名艦娘紛紛交頭接耳，驚詫地將目光指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唔……”
甦雲稍作沉吟，似乎也發現了什麼端倪，伸出手來在女子鼻前探了探。
“喂喂別裝了啊。”
話音剛落，地上的人就猛然睜大了眼楮，宛如詐尸。緊接著，她動作起來，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個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紐扣相機，對著甦雲那張大臉按了快門。
“ 嚓！”
“ 嚓 嚓 嚓 嚓 嚓……”
甦雲連忙抓住了這人的手，以組織她接下來的連環拍照。
“你是誰啊，為什麼會在這里出現？”
女子鼻孔擴張，呼吸粗重，顯然十分亢奮。
她答非所問︰“終于拍到你了，活著的盛田清！”
“果然是記者嗎……”
女子張狂地大笑起來︰“哼哼哼，誰讓你拒絕了所有的采訪邀請啊，還害得老娘丟掉了飯碗！但這次我早就完全豁出去了，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只要能夠得到全新的一手資料，哪怕是被告上軍事法庭也完全沒關系，反正這里只是個預備鎮守府，又不是真正的軍事禁地，別想用十年二十年什麼的來嚇唬我！”
害你丟掉飯碗是什麼鬼啊，以及這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勢又是怎麼回事啊！
甦雲頓時感覺頭大無比。
“麻煩稍微冷靜點把，有話好好說，我就在這里呢，不會消失。”
“是嗎，那就讓我再多拍幾張吧哈哈哈哈哈……”
“啪！”
就在甦雲感覺眼前之人已經喪失理智的時候，只聞身後一個人影閃過，維內托不知何時到了眼前，劈手便奪過了女子手里的紐扣相機。
她冷冷道︰“就算給你拍了，也要拿得出去不是？”
“哈哈哈哈哈所有數據都是實時上傳的，根本不用擔心拿不出去的問題啊！”
“嘖嘖，真是幼稚，否則你當我專門開個戰列艦艦裝出來干什麼，有上面的高強度屏蔽系統在，你覺得你能發送出去半個字節的內容？”
“嘎？！”
下一刻，女子的大笑仿佛被捏了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空氣宛如凝固。
短暫的安靜。
她猛然翻身而起，滾在地上，額頭觸地。
“對不起，我錯了。”
這個模樣，就仿佛被掀開了所有底牌的賭徒……
……
二十分鐘後，提督室內。
甦雲用指頭敲著桌子，他的眼前站著這名額頭上被包扎好了的女子。
“北原佐代是麼，現在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吧，說實話我到現在都還有點莫名其妙呢，我在這之前根本就不認識你，怎麼可能害你丟掉飯碗呢？”
“是——”
女子垂頭喪氣。
“我是mikumiku網站的視頻審核編輯，那已經是半個月以前的事了。說起來我還是你的粉絲呢，所以見到你上傳視頻的時候簡直激動壞了，當時就立刻通過了審核。後來上頭查下來追問我視頻作者的聯系方式，要與你取得合作，結果我才想起來你的個人信息完全就是亂填的，我放你通過審核違反了規定……然後我就被開除了。”
“誒……”
“後來我千辛萬苦找到了這里的聯系方式，發現早已經對外拒絕接听，試圖以書面形式申請取得見面機會，也被毫不留余地拒絕了，無奈下只能出此下策。我是真心想要回去啊，可是不將這件事彌補好的話，mikumiku網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的吧。”
名為北原佐代的女子說到最後，幾乎是聲淚俱下。
甦雲默然無語。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事實上，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他幾乎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有過這麼一回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