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染舅舅在前面開車, 簡塵和繁染坐在後面。
車內空間寬敞，皮革座椅不硬不軟。
簡塵第一次坐這麼舒服的車。
她低頭看了一眼腳上染著塵土的鞋，心想，會不會弄髒車子？
有些局促的縮了縮腳。
繁染見狀，只是以為她坐著不舒服，問，“是不是坐著不舒服？”
簡塵不想讓他看透自己的心思，搖頭, “沒有啊。”
“我舅舅這人就愛開玩笑，你別把他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嗯。”
“渴不渴？”
“不渴。”
“悶不悶, 要不要開窗？”
“不，不用。”
“熱嗎？”
“……”
繁染舅舅葉栩沒耳听下去了，心說這小屁孩談個戀愛, 怎麼跟當人家小姑娘保姆似的。
讀個大學，不會把人給讀的傻了吧唧的吧？
這臭小子，真是讓人操心。
葉栩咳嗽一聲，語重心長道, “小繁吶，以後要多跟你舅舅學學, 听到沒有。”
繁染盯著他舅舅後腦勺看了一眼, 心里卻在冷笑。
一把年紀還是個光棍，跟你學？
學當光棍？
“舅舅, 我媽上次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 還不錯吧。”
葉栩臉色一沉, 顧左右而言他，“今天路好像一點不堵……”
簡塵听見這兩人在那互掐，頗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
本來看繁染舅舅的第一眼，她覺得是那種特嚴肅特正經的人，沒想……
繁染跟他挺像的。
很快，車停在離學院不遠處的一家酒店。
雖不至于太過豪華，但也是簡塵以前從未來過的地方。
三人下車後，葉栩走在前面，又恢復了給人最初那種成熟穩重的形象。
簡塵小聲問繁染，“有關學生違法亂紀的事情不應該在校領導辦公室談嗎，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吃飯？”
繁染父親經商，母親在銀行當高管。
從小耳濡目染，他自然明白國人談事，喜歡在飯桌上談這個道理。
此次事件，雙方都搬出了背景，已經牽扯到校方領導，肯定不會按照往常一般的處理方式，就在辦公室匯報商議。
繁染溫言解釋，“這場飯局是我舅舅做東請的，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就是這個道理。”
簡塵眉心微皺。
通過這件事，她感覺大人的世界，遠比自己所想的復雜。
黑還是白，全憑人脈關系一張嘴。
“你不要多想，我們只是討回我們該討回的公道。”
簡塵“嗯”了一聲，沒再多說。
繁染舅舅作為東道主，最先到。
這種飯局座位有所講究，以主陪和副陪位置為基準，右大左小。
通常正對著房門座椅是主陪位置，主陪右邊第一主賓，左邊第二主賓。
副陪則在主陪對面，副陪右邊第三主賓，左邊第四主賓。
飯局座位大抵規則如此，雖不一定完全嚴格按照此規矩坐，但稍微正式的場合，房門正對著的主陪位置，肯定是留給身份地位最高之人。
簡塵從小隨長輩吃飯時，家里都有教。
進去後，她沒有馬上就拉開椅子坐下，而是小心觀察著繁染和他舅舅。
等繁染落座後，她才坐在他左邊。
繁染舅舅把菜單遞到簡塵面前，“小姑娘，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隨意一點。”
對于繁染舅舅稱呼她為“小姑娘”，簡塵心里其實是不大喜的。
繁染舅舅盡管第一眼給人感覺老成，但外表看起來很年輕，長不了他們幾歲的樣子。
听他叫自己小姑娘，很有違和感。
當然，簡塵對此也沒發表任何意見，她低頭看了眼繁染舅舅遞過來的菜單，視線停留在菜名後面的價位上。
她盡量壓不去想一盤菜夠她吃多少頓，看著菜單上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照片，挑了盤七彩蔬菜沙拉。
繁染見她只點一樣，還是那麼素的，說，“再多點兩樣吧，上次見你挺喜歡吃辣的，要不來份水煮魚？”
“不用，我晚上都吃的很清淡，再說來這主要也不是來吃飯的。”
繁染雖不再作聲，只是多點了幾樣認為她會喜歡吃的菜。
三人沒坐多久，包廂房門被服務員推開，陸續走進來一行人。
為首的，自然就是江大校長。
繁染班主任和輔導員也來了。
繁染舅舅葉栩悠然起身，笑著走過去迎接，“郭老，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您看起來還是那麼精神。”
郭校長微笑著拍了拍葉栩肩膀，“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阿諛奉承那一套。”
葉栩迎著郭老走到主賓位置，其余人則依次而坐。
在郭校長進來時，繁染小聲給簡塵介紹，“他就是我們校長。”
簡塵開學至今，還從未見過傳說中的校長。
不說緊張，小忐忑是有的。
見繁染尊敬喊了聲“校長”，簡塵也隨之起身。
郭校長看向繁染，語意未明，“你小子，這次可是惹了個不小的麻煩吶。”
葉栩︰“小孩子嘛，不懂事。”
等校長一行人落座後沒多久，王建民和王成走了進來。
王成臉上的傷，似乎比中午踫見繁染他們的時候要加重些。
腿仿若跛了的樣子，兩只腳走起路來輕重不一。
繁染立即明白過來，朝簡塵露出一個深意的眼神。
賣慘，好讓人對他產生同理心。
簡塵看都不想再看王成一眼，見他還這樣惺惺作態，更是覺得惡心，唇邊滑過一抹諷刺的笑意。
王建民︰“校長。”
郭校長朝王建民淡淡點頭，“先坐吧，既然人都來齊了，那就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
王建民先發制人，“校長您也看見了，王成被打成這個樣子，不論繁同學出于什麼理由，都不應該下這麼重的手。不然，學校的校紀校規，難道是擺設不成。”
王建民雖說那天在校長辦公室，已經听出校長的語氣，有偏頗繁染之嫌。此刻來到飯局，又見校長和繁染請來的人關系不一般，心知今天情況不樂觀。
但，他們只要死揪著繁染打人這點，至少，不會對他們不利。
繁染班主任︰“繁染，你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
安靜坐著的簡塵，小心觀察了屋里眾人後，早繁染一步開口，“各位領導老師，繁染之所以打架，也是事出有因。事情是這樣的，我這個星期二中午，十二點四十二分經過我們學校地下通道時，被王成從背後襲胸。當時我就拉住了他，並拍了照片。得知他的身份信息後，我就找了我們系輔導員，希望能為自己討個說法。輔導員第二天回復我說，王成並不承認此事，還聲稱我有別的方面企圖。我氣不過，去找了繁染，繁染是因為我發生了這樣的事，才忍不住打了王成。”
繁染班主任看見簡塵，心說這就是那小子女朋友？故意惡趣味的問，“你說繁染為你打架，他為什麼為你打架？”
簡塵嘴唇動了動，當著校領導老師的面，她哪里好意思開口。
繁染︰“她是我女朋友。”
他說話時的語氣，那樣嚴肅而認真。
空氣略詭異的安靜。
王成指著簡塵，冷笑。“你純屬污蔑我，那天你們系輔導員來找我問話時，我已經解釋的很清楚，我只是不小心從背後撞了你一下。常識性的東西，地下通道拐角處，是人的視線盲點，我看不見你很正常。你說我從背後襲胸，我想請問，我真的摸到你的胸了嗎？那天你胸.前抱著三本書，我就算真想對你有不軌的企圖，會知道你明知道胸.前抱著書的情況下，還從背後襲胸？傻子都不會這樣做的吧。”
簡塵並不看王成，淡淡道，“那天我抱的書，兩本大一本小，小的那本夾在大的中間，很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是三本。我想請問王同學，按照你剛才的描述，你應該是一直走在我後面，而且你剛才也說了拐角是你的視線盲點，按照你的視線盲點，又怎麼會如此清楚，我胸.前抱著的是三本書。”
王成本來就不怎麼好看的臉，此刻更是顯得猙獰。
只是他臉上有傷，可怖的臉掩飾了猙獰的表情。
“你，你拉住我的時候，我轉身看見的。”
“當時那麼慌亂的情況，你還能注意到我胸.前抱著幾本書，還真是仔細入微呢。還有個問題，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為什麼你口中所謂的不小心踫了我一下後，不是當即跟我道歉，而是立馬就跑。我拉住你時，你也不肯解釋和道歉，只是惡狠狠的質問我干什麼。我拍你照片，你更是要搶我手機，搶不到，還是立馬就跑。我想，咱們學校的學生，應該不會那麼沒素質沒禮貌。你的反應，任何一個女生都不會覺得你不只是撞了我一下那麼簡單。這種前後矛盾的行為，王同學不知道你怎麼解釋。”
簡塵的話，讓來時做好充足準備的王成一下子亂了手腳。
本來他已經想好，當時地下通道沒人，只要他咬定不承認，就坐實不了猥褻的行為。
可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他預想。
王成想了想，說道，“當時我急著有事，想著只不過是撞了你一下應該沒什麼要緊就走了。你拉著我拍照，是個人都會下意識的去搶手機，最後我不還是沒拿你手機。”
簡塵︰“既然你如此狡辯，我也沒有辦法，但你自己做了什麼你心里清楚。”
桌下，繁染輕輕握住她的手。
討厭和異性接觸是簡塵的心病，這種心病已經深入骨髓。
就是只要一和異性靠近，她神經就會變得特別敏感。
當繁染踫到她時，一瞬間她也是想要抽出手。
只是她很快又反應過來，那個握她手的人，並不是別的什麼異性。
原本因為王成的無恥感到憤怒的她，被繁染這麼一握，不僅不像往常那麼討厭，心情莫名平靜下來不少。
繁染起初見她要抽開手，神色黯然，正打算松開時，又感覺她一下子並不排斥，眼底微亮。
掌心那柔若無骨的觸覺，讓他心頭一漾。
他想握的更緊些，似乎這樣，就能牢牢抓住她。
但又不敢太用力。
這時服務員推門進來上菜。
酒店里的菜通常菜盤很大，里面的菜擺放的很精致。
葷的肉汁四溢，素的色澤鮮艷。
看起來很有食欲。
葉栩笑道，“郭老，既然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看來一時半會也斷不出個對錯。既然這樣，大家都先吃吃飯。”
眾人雖動了筷子，但看的出來，都只是象征性的夾了菜。
氣氛一度僵硬。
桌上，繁染舅舅葉栩三言兩語，就和校長談笑風生起來，桌上氛圍這才暫時顯得不那麼死板。
簡塵哪里有什麼胃口。
王成就坐在她對面，她盡量忍住不去看他，但眼角余光處，總感覺有一道視線在看她。
特別討厭和惡心。
桌上盡管有領導在，繁染卻絲毫不懂得避諱，又是給簡塵夾菜，又是倒茶的。
這讓簡塵一度很尷尬，她低著頭，偷偷瞟了眼大家。
好在她見沒人注意她，才稍微放輕松下來。
飯吃到一半，葉栩忽然板著臉對繁染道，“你這小子犯了錯，還坐著干什麼，起來給人賠罪。”
繁染︰“如果真是我犯了錯，賠罪自然是沒問題。不過，有段視頻，我想給大家看一下。”
繁染的話，讓簡塵暗字疑惑。
視頻？什麼樣的視頻？為什麼來之前，都沒听他提過？
酒店包廂內進門牆壁，掛著一塊Led顯示屏。
一旁的服務員開機，沒過一會，屏幕里出現一段視頻。
視頻里光線比較暗，畫質也模糊。
不過除了葉栩，在場所有人立馬就分辨出來，屏幕里的場景，就是江大通往東區和南區的地下通道。
繁染︰“地下通道雖沒有攝像頭，但里面有幾個商鋪是裝了攝像頭的。我從中截取了幾段呈現給大家，應該可以還原事情的真相。”
繁染說話不緊不慢，低緩有力，舉手投足間，帶有不符合年紀的沉穩。
簡塵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繁染，幾分疑惑，幾分黯然。
他在簡塵面前總是表現的很小心翼翼，從而給簡塵感覺他還是太年輕。
可在人前，他就是那樣自信滿滿運籌帷幄。
跟她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性格。
他是真的自信。
而簡塵表面的淡然，大多時候只想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小自卑。
那只是她武裝自己的一種手段罷了。
繁染侃侃而談，“大家應該看得出來，畫面里穿黑色T恤的就是王成，而穿格子襯衣抱著書的就是簡塵。原本王成走在簡塵前面，但王成一直回望她，並且故意停住腳步，中途就到了簡塵身後。我想請問一下王同學，你剛才不是說有急事所以才不小心撞了簡塵就跑，但有急事的你，為什麼在簡塵進地下通道後，你不斷回望並且走走停停。”
面對繁染的問題，王成毫無招架之力，哪里還有剛才跟簡塵狡辯的氣勢。
繁染︰“你不回答，就承認你剛才是在撒謊了。”
王成著急了，他語氣很慌亂，“我只是…只是忽然有點不舒服。”
繁染勾起了嘴角，唇畔滑過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我勸你還是先別急著辯解，不然待會又前後矛盾，自打臉就不好了。”
王成︰“你……”
繁染不再看王成，輕瞟了眼簡塵後，繼續開口，“現在大家可以看到，簡塵經過拐角的時候，原本故意放緩腳步的王成，忽然就沖上去。我再想請問王同學，你剛才不是說你身體不舒服嗎？你的不舒服，看來還是間歇性的。”
空氣中傳來幾聲笑。
簡塵也不由被逗笑了。
她感覺自己對繁染的認知，再次出現偏差。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不確定了。
“我想，剛才的視頻應該把事實呈現的很清楚。王成，今天校領導都在這里，難道就妄想睜眼說瞎話倒打一耙去誣陷簡塵嗎？”
繁染語氣變得有幾分冷冽，壓迫感十足。
王成此刻，已經徹底被擊垮，他無法再進行狡辯。
正如繁染剛才所說，越是多說只會越錯，自打臉。
繁染年紀輕輕就有少年老成談吐不凡的表現，讓在場所有人都暗暗感到心驚。
繁染班主任和輔導員臉上更是浮現孺子可教的笑意，心說這小子果然沒讓他們失望。
郭校長微笑著看了眼王建民，“這件事你怎麼看？”
事已至此，王建民哪里還敢包庇自己佷子，連忙道，“校長，如果真是王成有錯在先，那麼繁染幫簡塵去打人，也不是不可原諒的一件事。”
他這句話，可就有幾分深意。
故意用了一個“幫”字，意在表明是簡塵教唆繁染去打的人。
這樣就可以把三個當事人都牽扯進來，表明三方都有錯。
若是處罰，三人也都要處罰。
所謂法不責眾，王成就可以因此而洗去猥褻的過錯。
其心機，不可謂不深。
如意算盤，也打的很響。
繁染眼神收緊，面露幾分譏誚。
到現在還意圖想保住王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