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人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失神的看著鄭揚,顫聲問道,“你說什麼?囡囡?”
武安侯伸手扶著她,“夫人?”
鄭揚回道,“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穿一身紅衣,模樣兒挺清秀的。”
鄭夫人的頭“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她沒理會武安侯,絲毫不顧及夫人的形象,朝屋外飛快跑去。
“夫人,你當下腳下,別摔倒了。哎,你慢點!”武安侯哀嘆一聲,跟著往外跑,他跑到屋子的門口時,見鄭夫人的兩個隨侍僕人呆在門口,怒道,“都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跟著夫人?”
丫頭婆子們嚇了一大跳,“是,侯爺!”一起去追鄭夫人去了。
府里人人不敢提囡囡小姐的事,夫人剛才失神了,難道又出了個囡囡小姐?
囡囡小姐不是羽小姐嗎?
究竟是怎麼回事?
武安侯夫婦和僕人們相繼離開,鄭凌風的屋子又安靜下來。
鳳紅羽心下暗忖,承德帝唱的究竟是哪出戲?鄭府的人剛剛平復的心,他還要再撕開一條口子嗎?
鄭凌風神色平靜,抬手伸向鄭揚,“扶我起來,我去看看。”
鳳紅羽想阻止他。
因為他的身子還很弱,不宜走路,但听到囡囡的名字,那個牽動他內心的孩子,他不可能會听她的勸說。
她走到床邊,伸手按向他的後背,向他後心輸入進真氣。
鄭凌風偏頭看了她一眼,弱弱地說了句,“多謝。”
鳳紅羽收回手,笑了笑,“你我之間,用得著說謝嗎?”
是啊,你我之間謝什麼?
鄭凌風抬眸看著她,十六歲的女子一身紅衣似火,容顏嬌美,笑容平和,一雙杏眼浮著自信與不屈。
他記得囡囡小時候,也是個聰慧堅強的孩子。
囡囡喜歡穿一身紅衣,越發襯得她肌膚雪白,兩只黑溜溜的眼珠,像是落在玉盤上的兩粒墨玉寶石。
粉雕玉琢的小丫頭,漂亮得不像話。
他喜歡帶著她玩,可那時他也才七八歲的年紀,行事粗手粗腳,常常弄得囡囡摔倒。
囡囡要是一哭,他爹必定會操起一根子來揍他。
有一回,他背她去花園玩。
大冬天的,兩人衣衫穿得都多,花園的鵝卵石坑窪不平,結果可想而知,他的腳蹣跚了一下,兩人一起滾到了地上。
他皮糙肉厚,一點事也沒有,嬌嬌弱弱的囡囡就吃虧了。
囡囡的頭磕到了鵝卵石,很快就腫起了一個大包。
她疼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當時慌了,怎麼哄也哄不好。
他爹听到囡囡哭,提著掃把就跑來了,揚言要揍扁他。
才三歲的囡囡卻哭著說,是她自己摔倒的,他在安慰她。
他爹才沒揍他,他躲過了一劫。
倘若她在的話,到如今,也是十五歲的姑娘了,也會如鳳紅羽一般,出落得亭亭玉立。
什麼京中第一姝柳清雅,什麼京中才女崔素馨,都得統統靠邊站。
“鄭揚,外頭刮風了,拿件披風給你家世子!”鳳紅羽正指揮著鄭揚。
“是!”鄭揚給鄭凌風穿好外衣,走到衣櫃中翻找衣衫去了。
兩人的說話聲,將鄭凌風的神思拉回。
他就著鄭揚的手,靠在鄭揚的肩頭,緩緩走出了屋子。
屋外艷陽高照,他卻整天蹲在屋里。
不,他不能一直被動,他得主動,既然囡囡已不在,他何懼其他?
鳳紅羽和鄭揚,兩人一左一右的扶著鄭凌風往前院而來。
鄭家也是鐘鳴鼎食之家,庭院樓閣,精心布置的小花園,比比皆是。
從後宅走到前院,路程遠,鄭凌風沒有痊愈,走得額間冒汗。
鄭揚心疼說道,“世子,要不,讓小的背你?”
鄭凌風的手搭在鄭揚的肩頭,身子的重心卻落在鳳紅羽的身上,幾乎是半靠在鳳紅羽的身上。
他目光涼涼瞥了眼鄭揚,“本世子有那麼弱嗎?要你多管閑事?走吧!”
明明很弱好吧?用“手無縛雞之力”形容自家世子爺,是再恰當不過了。但鄭揚不敢再頂嘴,只好由他。
鄭凌風看向另一側的鳳紅羽,要不是自己大病了,估計,這丫頭也不會這麼有耐心的照顧他。
鳳紅羽難得的好脾氣,讓他心中很是受用,鄭凌風的唇角,悄悄地彎了個好看的弧度。
三人幾乎是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前院。
鄭家的正廳門口,站著幾個宮女太監打扮的人,和鄭家的幾個僕人。
屋里有人在說話,隱隱听到鄭夫人的哭聲。
鄭家的僕人和宮女太監們,見鄭凌風和鳳紅羽來了,一齊見禮,“世子,羽小姐。”
鄭家的僕人,眼神古怪的看了眼鳳紅羽,又很快挪開了。
鄭凌風直接忽視眾人,抓著鳳紅羽的手,鄭揚拖著他的胳膊,三人一起進了正屋。
正屋里,鄭夫人正抱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嚎啕大哭。
一聲“兒啊寶兒”,哭得肝腸寸斷。
鄭凌風沒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自己父母摟著那個女子在哭泣。
那女子著一身胭脂紅的衣裙,墨發如瀑,身姿苗條。正聲音柔柔的同鄭夫人說著什麼。
單看背影,便可知,這女子是個佳人。
鳳紅羽偏頭看向鄭凌風。
發現他的目光正看向女子的左手,女子的手指縴細白皙,左手的小手指上,套著一只赤金的護甲。
他的目光頓時一縮,握著鳳紅羽手指的手,也在悄悄地用力。
鳳紅羽的目光卻沉下來,這個女子,是誰?
鄭夫人哭著哭著,發現鄭凌風正呆呆的看著他們,遂招手叫他,“凌風,這是囡囡,你的妹妹回來了,皇上送來的。”
紅衣女子轉身過來。
鳳紅羽發現,她有一張讓人看了心生憐惜的臉。
春柳細眉,如訴如泣的杏眼,嘴唇小巧緊緊抿著,看向鄭凌風的眼,一眨不眨,半晌,才輕柔說道,“你是風哥哥嗎?”
鳳紅羽感到手指一陣生疼,鄭凌風握著她的手更加用力了。
“囡囡,他是你哥哥。”鄭夫人拉著紅衣女子,走到鄭凌風的面前來,將女孩子的左手舉起到鄭凌風的面前,拔下護甲,顫聲說道,“看,她的左手小指,折斷了。”
鄭夫人說著,那淚水又嘩嘩的往下流。
鳳紅羽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只小手指,手指軟軟的耷拉著,生生破壞了那雙縴縴玉手的美。
鄭凌風的身子顫了顫,將鳳紅羽一把推開,大步走向紅衣女子,“囡囡?”
他的聲音低啞。
“是的,我是囡囡。”紅衣女子撲向鄭凌風的懷里,“風哥哥!”
一場別後重逢的戲,在鄭家正屋上演著。
之所以說是戲,是因為,鳳紅羽認為這個囡囡是假的。
有人在演戲!
只是,她不知道,操縱這出戲的人,又想干什麼?
鄭家一家四口哭訴著別離,哭訴著思慕,原本是鄭家義女的鳳紅羽,這會兒反倒成了局外人。
她正琢磨著,是該悄悄地走掉不打攪,還是上前去祝福?
那紅衣女子卻忽然開口,目光不太友好的看著鳳紅羽,“爹,娘,風哥哥,這個紅衣女是誰?”
“我叫鳳紅羽,是鳳府大小姐,不知小姐從何家而來?”鳳紅羽的目光毫不躲閃的迎上紅衣女的目光。
女子的言行,一看便知是出身世家,姿態優雅,舉手投足間,帶著書卷氣。
迎上鳳紅羽審視凌厲的目光,她的表情沉靜,毫不膽怯。
鄭夫人回過神來,猛然看到鳳紅羽站在一旁,她的態度便沒有之前那麼好了,“羽小姐,這位便是我們的女兒,之前,你說你是我們家的女兒,不知你是何意?”
“夫人”
“好吧,看在你沒有惡意的份上,從今天開始,你不必來我們家了。來人,送羽小姐!”鄭夫人不及鳳紅羽的話說完,開始送客。
紅衣女看著鳳紅羽,唇角勾了抹諷笑。
鄭揚于心不忍,小聲問鄭凌風,“世子,你快說說話,羽小姐要被夫人趕走了呢!”
鄭凌風垂下眼簾漠然不語。
鳳紅羽朝鄭夫人和武安侯福了一福,“侯爺,夫人,小羽告退。”
鄭夫人沒再看她,而是摟著紅衣女去了。
同來時的熱烈相迎不同,鳳紅羽離開鄭府時,受到了無數僕人鄙夷的目光。
誰叫她之前冒充鄭家小姐囡囡呢?
。
鄭家的門在她的身後無情關上了。
鳳紅羽坐上了回鳳府的馬車,陪同她出來的荷影,開始憤憤不平的抱怨起來,“小姐,鄭家人怎麼回事?忽然冒出一個女人,就說是他們的女兒?就不怕是個假的?”
“你也覺得是假的?”鳳紅羽眯著眼問她。
“直覺,女人的直覺,她十二年沒有遇見家人,為什麼表露出來的傷感不及鄭夫人?還是她幼年離家,忘記了家人?反正,奴婢感覺她就是假的。”
“她當然是假的!”鳳紅羽冷笑,抬手看向自己的縴縴手指,輕輕的撫著,“囡囡是三歲斷的指,斷指後,是不會再長的,也就是說,她的斷指,應該同三歲孩子的小手指一般大而不是同十五歲的手指一般大小。”
荷影眼楮一亮,“對呀,奴婢也發現了。那咱們快去告訴鄭家人吧。”
鄭家真正的女兒回來,僕里的僕人都到前院去看了,荷影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她夾雜在鄭府的僕人中間,將來人看了個仔仔細細。
鳳紅羽卻搖搖頭,“不,她是皇上送來的,先看看皇上的用意。”
。
鳳紅羽的馬車,在鳳府的府門前剛停下的時候,從對面也駛來一輛馬車,趕車的益鷹說道,“大小姐,容王來了。”
鳳紅羽沒什麼反應。
荷影先一步走下馬車,鳳紅羽伸手想扶她的手,卻發現手變了。
伸向她的,是一只男子之手。
修長如玉竹。
“來了幾次都不見你,今天可巧遇上你了。”慕容墨的目光看進她的眼里,帶著幾分慍惱。
自從從玉蘭林回來,她更加躲著他了。
早出晚歸的,一直踫不到她的本人。
“王爺找我何事?”鳳紅羽沒有接他的手,而是錯開身子自己走下了馬車。
慕容墨忽然伸手抓著她的手,不客氣的拖著她往鳳府里走。
手指力氣很大,帶著怒意。
鳳紅羽想發怒,看看府門前僕人眾多,她便忍住了。
進了府里,過了照壁之後,瞅見四周無人,鳳紅羽揚唇開口,“王爺何故發怒?拿小羽出氣?”
“這兩日都去哪兒了?身為本王的未婚妻,居然找不到你的本人。”慕容墨涼涼說道,似乎帶著一股酸意。
“王爺明知故問。”鳳紅羽繼續往前走。
“從明天起,你不要再去鄭府了。”慕容墨道。
“為什麼?”
“四十六年前,那個潛入鳳府意圖搶走你父親的刺客,便是鄭凌風的爺爺。”
鳳紅羽赫然轉身,“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