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江山面臨著被眾多妖怪四面夾擊的困境, 可這片領土到底是鬼王常駐的地域, 在茨木酒吞的輪番殺戮之下, 不少妖族開始回避他們的鋒芒,選擇退避三舍。
但, 他們並不願就此放棄——已經付出了大量下屬的性命,要是連分毫的利益都取得不了,實在是沒臉回到自己的地盤。
更何況,茨木和酒吞即便再強, 也總有疏漏的時候。而這一個細微的疏漏,就意味著大妖血脈有被他們吞噬的可能。
前來圍攻的妖族總抱著僥幸的心理, 期盼自己會成為那萬分之一的“幸運兒”。故而, 他們會因為大江山鋒芒太盛而有所回避, 可想讓他們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簡直是白日做夢。
妖怪最是貪婪, 尤其是這群為利而來的“吸血蟲”。
只是,他們還未等到大江山的防守疲軟, 就迎來了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痛擊。
若是身邊有了強大的攻擊型式神, 安倍晴明的輔助能力可謂是一等一得剽悍。而配合著茨木、酒吞、荒和大天狗的可怕戰力,再佐以言靈•守的頑固結界。
一人四妖自進入戰場開始, 便只需要放大招就可以了。他們無需擔憂偷襲、劇毒與詛咒,畢竟安倍晴明的實力擺在那里, 只要他不倒, 便有源源不斷的靈力輸入結界之中。
日頭漸漸西斜, 前來進犯大江山的妖族都被殺戮一空。殘余部眾撤退百里之外, 茨木正想追擊,卻被安倍晴明攔了下來。
“別過去了。”晴明拭去臉頰上的血漬,在殺戮之後,他慈悲的神色中都染上了一份冷漠,“我已讓式神傳信于京都陰陽寮,早有不少陰陽師候在那兒了。”
茨木一愣︰“你什麼時候做的安排?”
“抵達戰場之前。”晴明牽起嘴角,淡然一笑,“京都的陰陽師們過得太|安逸了,他們需要功績來證明自己,我正好給他們送個人情。”
“你這家伙……”酒吞舉起葫蘆灌下一口酒,抹了把嘴角道,“逃走的妖怪里還有不少強手,你確定那批陰陽師能應付?”
晴明只是笑笑︰“應付又如何?不應付又如何?應付得了,他們會感激我的付出和布局;應付不了,他們更會意識到我的存在對于京都是多麼必要。”
四只大妖有一瞬的默然,竟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被人算計著還要感恩戴德,他們突然開始同情人類了。
“更何況……”晴明優雅轉身,扇骨輕擊手心,“京都的陰陽寮出事了,博雅才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酒吞重重地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喃喃道︰“你這家伙……做事情非得這麼轉彎抹角嗎?”
你就不能直接些嗎?!
“嘛,我這可是在以最快的速度幫你們大江山尋找援手。”晴明“刷拉”一聲打開折扇,掩住了笑意,“你們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還露出這副表情。”
四只大妖瞪著死魚眼︰……
跟這個可怕的陰陽師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
京都的陰陽師即使閑置許久,可戰斗力還算不錯,至少大江山難得度過了一個安靜的夜晚。但晴明卻半分沒有放松,他從大江山的庫房里搬出了一大塊血色的朱砂原石,以靈力為刃,將之切成了不少小塊。
其余的邊角料被碾成了一堆粉末,晴明眉頭也不皺地割開中指,將殷紅的鮮血滴入盞間。
帶著靈力的血液與朱砂粉末混成一塊,陡然間,里頭的混合物竟是沸騰了起來。他拿出一沓符咒,提起筆蘸著冒泡的漿液,在上方一氣呵成地繪滿了符文。
月上中天之時,他稍稍緩了一口氣,看著桌案上的成品,便是輕松一笑。心底,似有大石落地。
他披上外衣打開了和室,迎著一地柔和的月光,悠然踱起步來。只是,他還沒轉悠多久,就瞧見距離他百米開外的地方,燈籠鬼亮著火,在半空中搖搖擺擺。
晴明腳步一轉,朝另一頭邁去。
跨過石林與溪流,穿過灌木和藤蘿,他來到了另一方雅致的庭院,可這方庭院的長廊之上,有一人類女子披著寬大的羽織靜坐,她眉目柔美,氣質溫和,正與身邊的燈籠鬼說著什麼。
“大人,你真的不睡嗎?”燈籠鬼搖擺著身子,不安道,“你要是生病了,茨木大人會生氣的!”
喬心舒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我才剛睡醒。”
切確地講,她已經習慣了被茨木摟在懷里安穩地睡覺,也習慣了身邊有個人陪著的安全感。
只是近段時間,大江山的安全不太樂觀,待她熟睡後,每至深夜,茨木總會不著痕跡地起身離開。
他以為自己做得悄無聲息,卻不知當溫暖的源泉消失,喬心舒就會不自覺地醒來。
她在這個世界,並沒有多少安全感。自斗牙說過他曾在半夜咬死了一只進犯的妖怪後,她更是沒能好好入睡一次。
這些困擾與煩悶都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從不宣之于口。很多時候,她都會選擇自我調節。
但茨木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最近這段時間,除了斗牙,她的身邊還多了不少解悶的小妖怪。
“對了,斗牙呢?”喬心舒詢問道,“我怎麼沒見到他?”
燈籠鬼搖了搖身子,晃蕩了下火焰︰“斗牙大人的成年期快到了,他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武器?”
“嗯,听說,斗牙大人跟夜叉大人比拼殺敵數量,結果他輸給了夜叉大人。”燈籠鬼說起了八卦,興奮地搖著火光,“斗牙大人說,他只是少了柄武器,要不然,贏的人肯定是他。”
“夜叉大人氣得跟他打了一架,打斷了斗牙大人的獠牙。”
喬心舒︰……
“斗牙大人捧著他的牙,去尋找鑄刀的匠人了。”燈籠鬼說道,“要過段時間才會回來吶!”
喬心舒一凜︰“過段時間是多久?萬一……”在這段時間內,再有妖怪趁虛而入,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茨木大人為了你的安危考慮,將晴明大人的居所放在我們的庭院旁邊了。”燈籠鬼點醒了喬心舒,“位置就在那里……那……咦?晴明大人?!”
喬心舒倏然回首,就見燈火惶惶之處,竟是站著一名清雅俊秀的男子。
他穿著輕便的狩衣,輕輕地敲擊著折扇,有風襲來,卷起他的發絲二三縷,頗有些雅致如仙的味道。
晴明薄唇輕啟,清晰無比地以中州之地的語言念道︰“喬心舒?”
喬心舒瞳孔一縮,怔愣了起來︰“你怎麼會……”
“不介意我坐在廊下吧?”晴明眉眼彎彎,笑得意味深長。
喬心舒回過神,笑道︰“自然不介意。”
晴明坦然落座,仰起頭望向月亮︰“你果真來自中洲之地?”
“是的。”喬心舒沒有隱瞞,“大海對岸的那片廣袤大陸,是我的故鄉。”
“原來如此……”晴明頗為感慨,“隔海之洲,是陰陽術發源的母地吶!”
喬心舒側首,她只覺得這一刻的安倍晴明,似乎充滿了感傷。
“我師從賀茂一族,曾見過最古老的陰陽密卷,里面的文字始源中洲。”他合攏折扇,眉梢攏著愁緒,“只是,中洲千年之前的文字……即便是賀茂一族最年長的陰陽師,也無法參悟解讀。”
喬心舒並不是個愚笨的人,她順著晴明的話下去,心中有了一絲明悟。
“中洲千年前的文字嗎?”喬心舒有些了然,平安京時期已在盛唐之後,那麼只需換算到唐朝之前的千年……
“由于無法參悟解讀,導致很多陰陽術都失傳了。”晴明的神色有些淒切,“師長平生心願,便是希望將陰陽術發揚光大,只是……”
“只是,我並不通古文字。”喬心舒猜到了他的心思,頓覺安倍晴明頗為有趣。
不過是希望她能幫他解讀古老的中洲文字罷了,偏要說得這般轉彎抹角,就不能打個直球?
然而,晴明表示套路慣了人,就喜歡出削球。
“無妨。”晴明面上的所謂“哀戚”、“感傷”盡數褪去,他眯起眼,笑得快活,“你來自中洲,再如何不明文字,都該比我更熟悉那個地方。”
“我听說,中洲有一句古話,叫做——達者為師?”
“不知你……可願?”
喬心舒沉吟了片刻,裝作為難的樣子。不就是客套與套路嗎?這可是華夏人早就學會的東西!
她表示,晴明先生你盡管套路,入套算我輸。
“其實……我對陰陽術向往已久。”喬心舒表示又便宜不佔是傻子,放眼整個平安京,只怕也就她一個純種的華夏子孫。
畢竟這可是平安京時期的日本,從華夏來到這里,亦或是從日本前往華夏,都隔著一片茫茫大海。不提海上風險,光是所耗時間都極為長久,安倍晴明若是能在本土找到合適的人選,何必來詢問她的意見?
只能說,平安京典藏雖豐富,繼承中洲的文化雖多,可遇到對精華的解讀,依然會覺得棘手。
喬心舒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大才,但……她可是從中文系畢業的主。
古代漢語和古代史可不是白學的!
既然有勉強一試之力,她也不能白白付出勞力。
陰陽術、陰陽術……精通此道的安倍晴明在後世歷史上都是享譽中外的大家,她為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學點兒實在的東西呢?
好歹,她得在妖怪盛行的平安京時代,有點兒自保能力吧?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晴明倒也沒想到喬心舒會這麼上道。他含笑著看向她,那如同師長看向後輩的目光就差寫著“孺子可教”了。
晴明應了下來,並命令自己的式神從房里取來一本手札。
“這是我早年學陰陽術時最粗淺的心得。”晴明將之遞給了喬心舒,“你可以先參閱一番。”
“那……你的那些古籍?”
“不急。”晴明笑道,“古籍是賀茂一族的寶貝,我可不能開口要……自然得等他們親手送上來。”
喬心舒︰……怎麼覺得有點冷?!
晴明上搖著折扇,下搖著狐狸尾巴。腹中的小九九打得溜,腦中已是轉過了十七八個念頭。
自知道茨木的女人不僅是個純粹的人類,更是異界來客後,他就沒放棄結交的念頭。
拉攏了茨木這條線,就意味著大江山的地界將對他開放,而當妖界實力最頂尖的王者開始接納他……即便他死後不願去高天原,也能憑著一身靈光遁入妖界。
鋪好了後路,他就可以放開手腳搞事了!
不過……他還真有些驚訝,茨木所選的女人,意外得聰慧。
嘛,果然是知道自己太蠢了,所以才找了個聰明的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