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山在一夜之間變得熱鬧了起來, 黎明的光暈剛剛穿透烏黑的雲層, 幼崽們便嘰嘰喳喳地從被褥里鑽出來,圍在起了個大早的姑獲鳥身邊, 期待地討論著早食會有些什麼。
外界隱約的嘈雜終還是傳入了紅葉居內,喬心舒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從榻榻米上撐起身子, 下意識地喚道︰“茨木……”
陌生的環境,清新的香味, 有女子溫軟的小手沿著她的肌膚上爬, 媚態橫生地攬過她的脖頸。紅葉鴉色的頭發鋪滿了雪白的床褥,她微紅的臉頰拱了拱她的腰肢,喃喃念道︰“酒吞……”
茨木?酒吞?嗯……
噫?誒!
同一時刻,喬心舒和紅葉陡然清醒,她們彼此瞪大了眼看著對方,好半晌才回過味來, 原來她們昨晚是睡在一起的。
些微的睡意被驚得蕩然無存,回過味來,她們不禁輕笑出聲,宛若相識許久的閨蜜般打鬧起來,嬉笑一片。
“你可嚇壞了我。”紅葉攏著松垮的衣衫, 換了個姿勢趴在榻榻米上, 露出飽滿的半壁渾圓, “我以為酒吞變成了一個女人。”
“你也嚇壞了我。”喬心舒坐起身來, 笑道, “我以為茨木又要整出什麼ど蛾子來。”
天色漸漸放亮,二者的睡意也無,她們干脆起身洗漱一番,開始著裝打扮。
在這個沒有WiFi,沒有電視,沒有美食街的年代,如果不花上幾個時辰沐浴、打扮、選首飾、搭配衣服,就會發現時間十分難熬。
喬心舒入鄉隨俗,由著紅葉給她試了好些華麗衣裳,最終替她拍板了一套淺藍打底、銀邊為襯的錦鯉和服。
它瞧著端莊大氣又不失純真活力,每一根金絲銀線都涌動著“生”的氣息,當她將和服穿上身的那刻,錦鯉仿佛是活了過來,伴隨著她碎步走動之間,竟有水波似的紋路緩緩蕩漾開去,瞧著就好像披上了一層清水織成的外衫。
女人都是愛美的,喬心舒自然也不例外,她頗為欣喜地戳著和服上瀲灩的波紋,好似得到了一個新玩具,愛不釋手。
如果說茨木為她挑選的和服將她的美發揮到淋灕盡致,那麼紅葉為她挑選的和服當真是融入了她靈魂的本質。
空靈而恬淡,高遠而嬌俏,端莊而鮮活……她明明是個矛盾的集合體,卻愣是被讀出了不一樣的特色。
喬心舒乖乖地跪坐在鏡子前,即腰的長發柔順地披下,而她身後的紅葉正拿著玉色的梳子為她理順發絲,還舀起一勺乳白色的膏體,輕輕抹在她的發上。
膏體溫潤,沾膚即入,帶出一抹舒爽的清涼,讓喬心舒多日來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了不少。她享受般地眯起了眼,感慨道︰“這又是什麼?”
“發膏。”紅葉解釋道,“妖界的好東西有很多,你可以一件件嘗試。”
說著,紅葉便低下頭來,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伸出涂著丹蔻的手指輕輕戳著她的臉頰,繼續道︰“你用的香膏、發膏,吃的果子肉食菜品,都是妖界的產物。”
“它們會滋潤你的身體,溫養你的靈魂,永葆你的青春。”紅葉嬌笑起來,“有沒有覺得身上有什麼變化?”
喬心舒一愣,下意識地抬手摩挲起自己的臉,說道︰“被你這麼一說……還真覺得滑嫩了不少。”
指腹間殘留著光滑如雞蛋般的觸感,那些風里來雨里去的痕跡被消弭個干淨,就好似歲月從未在她身上鏤刻下印記一般。
甚至,她的肌膚還白皙了不少,而她的身體比例……似乎也有了些變化。
喬心舒伸出手,忍不住丈量了下自己的腰肢。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自己的腰圍似乎小了點,而上圍……似乎飽滿了些。
她受到了深深的震驚,玄妙的感覺無法用語言描述︰“這……就像變魔術一樣!”
“魔術是什麼?”紅葉好奇,卻也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她拿過匣子中精致的發飾,稍稍為喬心舒挽起了碎發。
“算了,是什麼不重要。”她又自顧自地說道,“現在人類的貴女們很喜歡‘大垂發’吶……嘛,披著吧。”
紅葉捋過兩縷發絲垂在她的肩膀上,一邊丈量一邊建議著︰“需要修剪嗎?我給你修個‘發批’吧!”
發批,也叫作“鬢”,是平安京時期流行發式“大垂發”的衍生物,延續到千年後的現代,還有個“姬式發”的美稱。
喬心舒看著紅葉嫻熟地為她打散發絲,順出兩股利索地修剪。女妖柔和的體息傳入肺腑,她微微一怔,抬眼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模樣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一個發型改變樣貌的話可不是瞎說的,搭配著“姬式發”的喬心舒再沒了年齡漸長的成熟感,反倒在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了十八歲少女的艷色與俏麗。
真給她一種裝嫩的嫌疑==
不過,她並不討厭就是了。
“我帶你去妖界的集市走走吧。”紅葉提議道,“常悶著可不好。對了,大江山與晴明大人的關系還不錯,你要是想去人類的城都走走……”
“好。”喬心舒立刻答應了下來,“紅葉,我想要采買一些書籍。”
“嗯?”
“我想熟悉你們的文字。”喬心舒張開手掌,內中躺著一枚黑珍珠,“我不能一輩子靠著它。”
她可不是茨木,那家伙總是仗著翻譯器的便利而忽略語言文字學習的重要性。而喬心舒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定位在哪里,也知道怎樣去適應環境,甚至……做到什麼程度可以改變環境。
她會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好,因為生存和生活,是人類的本能。
更何況,早在奈良時期日本就盛行著唐朝盛世的文化,當演變到平安時期,無論是文字還是服飾,都與華夏相貼近。她若是能用心學,未必不能學得出色。
紅葉塞給她一柄玉骨制成的扇子,說道︰“你倒是要強……我以為你在茨木的庇護之下,不會煩惱這些事情。”
喬心舒搖了搖頭,回道︰“我……並不願像賭博那樣,將自己的未來都押注在一個男人身上。我希望,無論我有沒有選擇他,都可以讓自己活得更好。”
紅葉為她的發結簪上了一粒珍珠,認同道︰“你的想法倒是跟女妖們很相似吶……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只想著嫁給晴明,為他生兒育女,和他永遠在一起。”
“而在成為女妖之後,我才發現,男人並沒有那麼重要。而女人,也能換另一種活法。”
“不過……酒吞那家伙,還真是個意外吶,我真是沒見過像他那麼執著的男人。”
“執著?”喬心舒打算八卦一下,“怎麼個執著法?”
紅葉回憶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扭曲︰“他……每天扮成不同的人跟我……偶遇!”
喬心舒︰這種熟悉的痴漢模式==
“扮成我的侍女為我送糕點,扮成我的車夫為我駕牛車,扮成饑餓的難民企圖讓我救下,扮成陰陽師招搖撞騙,告訴我的父親,說我的和室里有妖怪需要退治……”
喬心舒︰這種熟悉的搞事模式==
“但他也不想想,頂著一雙紫色的眼楮,不顯得很奇怪嗎?”紅葉有些抓狂,“我每次撞見一個人,他都會有著紫色的眼楮,那段時間……讓我害怕跟紫色有關的一切!”
喬心舒︰這種熟悉的犯蠢模式==
“我快被他逼瘋了,也只有在遇見晴明的時候,我身邊的人都是正常的狀態。”紅葉面色漸緩,“所以,我每天都盼著見到晴明,我整日整夜地思念晴明,無比迫切地想嫁給晴明!”
喬心舒︰這就是你愛上安倍晴明的真相嗎……
她覺得酒吞會哭暈在沼澤地的==
然而都是自己作的,再苦也得咽下去。
“哪怕我最後墮落成了女鬼,他……也沒放棄過。”紅葉無奈道,“真是敗給那家伙了……我原以為,如果讓他得到了我,時間一長,他或許就膩味了,不會再纏著我了。”
“結果……”紅葉扶額,“嘖……唉……”
喬心舒︰你的“嘖”和“唉”省略了一萬字的小黃文啊紅葉==
“說起來,在某些方面,酒吞和茨木的性子很相似。”紅葉含蓄地說道,“被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纏上,都是一場……災難。”
“你……務必保重自己。”
喬心舒︰……
……
日上三竿的時候,沼澤地被蒸騰起裊裊霧氣,混雜著瘴氣沖入大妖們敏銳的鼻子,直接將他們從睡夢中燻醒,猛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酒吞毫無知覺地抹了把斗牙的毛,長臂一伸將犬形的斗牙攬到懷里,他蹙著眉頭砸吧了兩下嘴,嘟囔道︰“紅葉……你怎麼長毛了?”
斗牙……斗牙與瘴氣抗爭了一晚上,早已被燻暈了過去。他動彈不得地被酒吞抱在懷里,混沌的意識根本想不出眼前的人是誰。
于是,他只能憑借自己的幻想,裝著躺在溫柔鄉里。
但……這紅發美女的胸部,似乎有點硬啊==
紅毛的茨木翻了個身,往身邊一陣摸索,迷糊間扣住了酒吞的小腿抱在懷里,他還伸出手摸了一把,眉頭卻蹙了起來,似乎有些不滿掌心底下的觸感。
“摯愛……你怎麼長毛了?”
茨木傻兮兮地將臉湊過去,蹭了蹭酒吞的腳心,深吸一口氣,想要讓喬心舒的味道更深入一些。
但是下一秒,他敏銳的鼻尖就嗅到了一股老大的碴子味兒。真真是沁人心脾到了頂點,它快速地在他的五髒六腑中走了一遭,差點兒沒將他燻死。
“我的摯愛……唔……這個味道……不愧是我的摯愛,就連……”
他的夢話還沒說完,就被燻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酒吞無意識地擼著斗牙的毛,他眉頭蹙起,像是為了確定什麼,輕輕悄悄地將臉擱在斗牙身上蹭了蹭。
舒適的摩挲感讓斗牙恢復了些力氣,它自然而然地翻了個身露出肚皮,等著鏟屎官的二次撫摸。
觸感……很不對……
酒吞恢復了一些意識,強打起精神睜開了睡眼。他正準備再和紅葉溫存一番的時候,卻陡然發現自己的懷里——
抱著一只狗!
一只狗!
狗!
斗牙懶洋洋地露著小肚皮,四肢舒服地蜷縮了起來,一臉享受的表情。
酒吞︰……
等等,他睡著之後沒對這只狗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他趕忙甩開了斗牙,卻發現自己的腳上掛著個沉重的東西。
定楮一看,那居然是死死抱著他小腿的茨木!
酒吞奮力地抽著小腿,哪知茨木死活抓著他的腳踝不肯松開。大抵是他掙扎得太過厲害,茨木愣是從昏迷中漸漸甦醒,更加使勁兒地抱著他的“摯愛”。
“不要離開我……”
酒吞听見茨木蹙著眉頭說道,緊接著,他抱著他沾滿淤泥的腳,深情地撫摸了兩把。
“摯愛……你今天為什麼這麼臭?”
酒吞︰……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