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山的妖怪都是行動派, 一言不合就是干。
喬心舒前一秒正懵逼地沉浸在“御神木”和“食骨之井”的名字里,後一秒就看見茨木一拳下去, “轟”地鑿出了一條深達十幾米的黑窟。
冰冷的地下水裹挾著黃褐色的泥漿噴涌而出, 好似爆破的自來水管, 將水漬灑得漫天都是。酒吞忙不迭地攬過紅葉後退,足尖輕點火速撤離現場。
唯獨茨木二愣子似的站在原地,傻兮兮地被淋了一整身, 而喬心舒更是退避不及,半邊身子都被浸濕了,從頭到腳彌漫出一股濃郁的土腥味。
茨木︰……
喬心舒︰……
一般而言, 傾盆大雨之下, 英俊的男子與嬌俏的女子兩兩回望, 夾雜著深情與曖昧,游離著虐戀和情殤。當雨簾濕透他們的衣衫,就是一段愛情開始的時刻,亦或是一段痛苦的結束。
然而, 當茨木和喬心舒在黃褐色的泥漿中對上眼,彼此的眸子里, 倒映著——活生生的土地爺==
茨木干巴巴地解釋道︰“我沒想到會這樣……”
喬心舒︰呵呵……
待水勢漸小, 酒吞才攬著紅葉緩緩而來。他蹙眉打量著滿地的狼藉, 隨後攔腰抱起了紅葉,小聲道︰“髒, 別污了你的腳。”
紅葉笑得花枝亂顫, 眼眸中盛滿了真切的情意︰“你就不怕髒?”
“只要我的女人不嫌棄, 髒點無所謂。”酒吞眸光微動,淬滿了情愫,“我答應過你,要讓你美上一輩子。”
紅葉“刷”地打開骨扇遮住半邊臉,露在外頭的眉眼彎似弦月。
渾身髒兮兮的喬心舒︰……這把狗糧放了毒!感覺自己快不行了!
茨木目瞪口呆地盯著酒吞,仿佛今天才認識他︰不愧是我的摯友!就連紅葉這種凶殘至極的女人,都能搞到手!
片刻後,紅葉方才轉過視線,盯著不遠處的兩個可憐人,對著茨木嫌棄地指責道︰“茨木,你真是太粗魯了。”
茨木竟無言以對,他沉思片刻,趕忙靠近喬心舒,一把擁住她,將她扣進自己滿是黃泥的懷抱里。
“不愧是我的摯愛,即使面對淋灕的泥漿,也能保持著面不改色的從容!”
喬心舒︰……我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紅葉︰……
酒吞︰……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喬心舒深吸一口土腥氣,抖了抖身上的泥漿,收斂了所有的思緒。
很奇怪,她為何要計較些有的沒的,現在,尋找回家的路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至于茨木說什麼做什麼,跟她有半毛錢關系!嗯,不錯,沒關系……她得放寬心,平常心,慈悲心……媽個雞為什麼還是這麼氣啊!
喬心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瞪得茨木心花怒放︰“不愧是我的摯愛!哪怕渾身被泥漿淋透,也能拋出世界上最美的媚眼!”
喬心舒︰……
紅葉︰……真是強悍到極點的曲解能力啊==
酒吞︰……你究竟得多麼無恥才能說出這種話==
幸而在場的都知道茨木是個什麼性子,他們深深地壓下心底的吐槽,開始做起簡單粗陋的布置。
紅葉輕輕舞動起雙臂,在狼藉的“泥石流”上鋪滿了厚厚的紅楓。酒吞舉起鬼葫蘆鑿了遍井口,強悍的力道將凹凸不平的岩石敲成了光滑的石壁。
他駐足片刻,扭了把鬼葫蘆的口子,將盛滿生命之酒的瓊漿滴入黃褐色的井水中。下一秒,原本平整的土地倏忽間梗起大股經絡,好似手臂上梗起的血管,顯得猙獰可怖。
“御神木”的根須瘋長,自地下蔓延過來,牢牢地包裹住了“食骨之井”。它貪戀井中的生命之源,而井的靈性也需要樹來供養。
相伴相生,相依相偎,正如光與暗,如影相隨。
最基本的道具和場景都布置完畢,所需要的不過是積蓄力量而已。井中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片刻後,就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甬道,以及下方盤桓交錯的根須。
它們像巨蟒一般糾纏著,仿佛馬上就會暴起噬人一般。
“食骨之井……御神木……”喬心舒喃喃念叨著這兩個名字,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過。
然而時間隔得太過遙遠,她記憶里隱約有些印象,卻忘記了那是什麼……可能,大概,也許實在某本歷史書里看過吧?
她不確定地想。
只是,當今的日本真的保留著什麼“食骨之井”、“御神木”的遺跡嗎?可她記得……霓虹供奉著的不是“靖國神廁”嗎?
“它能穿越空間壁障,送我回去嗎?”喬心舒喃喃道。
“只是個通道,你需要的不是井,而是我。”茨木說道,“我的地獄之手可以打開幽冥煉獄。而煉獄,人類稱之為‘羅生門’。”
“曾有見過地獄之手的人類以為,我是煉獄的守門人。”茨木捏了捏鬼爪,“嘛,不過也確實如此,這片土地上的大妖,能夠駕馭羅生門的只有我一個。”
“或許哪一天,食骨之井和御神木融合了羅生門的一部分力量,會成為兩個世界的橋梁。但現在,它們只是通道而已。”
喬心舒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它們……什麼時候能成為橋梁?”
“幾百年吧。”茨木漫不經心地說道,“想要參透我的力量,可沒那麼容易。”
“不過現在,羅生門之力,以及這兩個小家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茨木轉眼,與酒吞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的念頭著實瘋狂,竟是想要借著空間之力,將整一片大江山都隔離成獨立的領域。如此,方能庇護大江山的小妖,守護此方地界的草木,甚至于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若是大江山成為獨立的存在,那麼,它將成為妖怪們的樂土。
茨木記得很清楚,在千年後的世界里,沒有靈力,沒有妖怪,沒有神明。他曾熟悉的一切都消磨在了漫長的時間里,甚至他自己,都成了一個不靠譜的傳說。
那麼,妖怪們,真的要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嗎?
不,他要給他們庇護,也要給他們淨土。
六道眾生,萬物生靈,皆是滄海一粟,他是強者,自會讓他們匍匐!
但,在他們臣服于大江山之前,他得先留住他的女人……如果留不住喬心舒,所謂的時空和位面,又有什麼意義?
“我會送你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茨木繼續道,“大江山也好,你的時代也罷。只要你做出了選擇,而我的腳步能夠抵達……”
“我永遠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喬心舒一怔,側過頭看著他。
“你昨晚說的話我都想好了。”茨木伸出手拍了拍食骨之井,說道,“你所謂的擔心都是多余的,我茨木童子一旦做下決定,所有的障礙都不是障礙。”
“你盡管縮在自己的心里,等我拿拳去砸開這個殼!”
等我拿拳去砸開這個殼……
大妖怪雖然被糊了滿身的泥漿,可他的眸子灼灼如烈火,噴薄出驕陽般的熾熱情感。一如他想要找酒吞打一架的執著,茨木一旦痴漢起來,就沒變態什麼事了。
喬心舒只覺得耳邊听得“ 嚓”一聲,心房深處,似乎碎了一道沉重的枷鎖……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腦海中有個瘋狂的聲音叫囂著“答應”。
父母、親友、茨木……他們的臉在她的腦海里走馬觀花般地晃過,可最後的最後,她的記憶里只剩下觸手可及的一片藍天,綴滿星子的深邃銀河,以及冰冷彭拜、詭譎莫測的深海……
她真的想留在曾經的世界,按部就班地工作、相親、嫁人、生子、養娃……雞零狗碎,吵吵嚷嚷地走完一輩子嗎?
她真的想嫁給一個毫無感覺、只是合適的男人,結婚、上床嗎?或許三年七年,她還要擔心他出軌,還要與他起爭執;或許街坊鄰居、親戚妯娌,她還要花費心思打理關系,和諧相處……
不自由、不快樂……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安穩嗎?
為什麼不邁出一步,為什麼不去任性一場?她明明只有……一輩子啊!
她活了二十六年,可與她建立羈絆最深的除卻父母,只剩茨木。
而也唯有茨木,會帶著無比強烈而直白的感情來融化她心底的隔閡與堅冰,會在情意正濃、血氣激昂的時刻,因為她一句“不行”,而強行喊停……
世間能有多少個男人做到這一點?
她慣常遇見的回答都是——
送到嘴邊的不吃不是男人啊!
出軌?那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啊!
……
她不是個輕易對人敞開心懷的人,很多時候她與人微笑、與人玩笑、與人嬉鬧,不過是因為禮貌,因為規矩,因為人情。
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卻會在最熱鬧的場合寂寞;習慣了一個人負擔,卻會在最深寂的夜里沉默。
她只有在面對茨木的時候……才摘下了面具……才放松了所有……
她覺得,應下他的情感,似乎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有些感情,不去試一試,怎麼知道能不能走到底?
“茨木……”喬心舒忽然開口,也沒管酒吞紅葉在不在場,徑自問道,“你當真是……認定了我?”
“嗯?”茨木抹了把泥,說道,“不管你答不答應,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酒吞︰……等,等等!你先閉嘴!
“我都想明白,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宰了你看上的男人,把你綁回大江山。”茨木露出了痴漢的微笑,“關在我的宮殿里,給我生下可愛的幼崽!”
酒吞︰……完了==
紅葉︰……蠢貨==
喬心舒︰……
“你要是答應了,那真是太好了!”茨木有些激動了起來,“我們現在就回宮殿生個幼崽!”
喬心舒︰……
紅葉折起骨扇拍了拍酒吞呆滯的臉,慢悠悠地說道︰“你把我迎回大江山的時候,好歹還準備了白無垢……”
“茨木童子……不招女人喜歡確實很正常吶!”她頗為感慨道,“難怪妖刀姬當年見著他,就提起刀和他打了一架,我還以為他們同為強者會彼此吸引呢!”
酒吞干巴巴地說道︰“那個人類女人……問出那句話的時候,是想答應的吧?”
“嗯。”
“我覺得……”酒吞艱難道,“她要是有妖刀姬的本事,這時候也能對著茨木砍出十六刀……”
紅葉︰……
喬心舒露出了一個迷之微笑,再沒有多說什麼。片刻後,她從身上扒下一塊污泥,一把糊到了茨木的臉上。
“洗把臉,好好清醒!”
她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茨木怔怔地捏著那團泥,漸漸地,眼光中的亮度愈發可怖︰“不愧是我摯愛的女人!就連送我定情信物,都能這麼特別!”
紅葉︰……
酒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