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韻音去醫院的時候，有些灰頭土臉。
她在公共衛生間里已經補了妝了，但是眼圈發紅，看著就像是哭了很久。宋韻音有些自暴自棄的揉了揉眼眶，一瞬間覺得有些疲憊。
病房里的母親看到她時，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異常。母親緊張地想要從病床上走下來︰“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
他們是誰，母女兩個人不說破也都清楚。
畢竟，這是二十多年來，不變的話題。
宋韻音曾經怨恨過，為什麼自己母親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為什麼在每一個孩子都有父母接送的時候，她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但是這些怨恨，在母親確認胃癌晚期之後，宋韻音就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咽回了肚子里。
到了這個時候，有太多的話不能隨便輕易的說出口了。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至于宋家，呵呵。
“沒有。”宋韻音看到母親誤會了，索性也不多解釋，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他們沒有為難我。您也不想想，我現在都獨立了，怎麼可能會去找他們？您的醫藥費，我會……”
“我都說了，我要出院。”母親垂下頭，神色黯然︰“我這種人，在那種地方喝了太多的酒，賺的都是不干不淨的錢。得了胃癌，也是活該。音音，你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
“別說了。”宋韻音嗔怪了一句︰“沒事的。”
“你的包呢？”母親不得不打起精神。
她們兩個人每一次在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暗淡那麼的落寞。再多說一句，彼此就會崩潰一般。
宋韻音頓覺尷尬。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要買那個香奈兒的包的。母親的費用，她都要支付不起了，哪兒來的多余的錢，去支付什麼香奈兒奢侈品包。
一個包，隨隨便便好幾萬，這和吃人肉喝人血有什麼區別？
可要怪，就要怪宋韻音當初的虛榮心。
她有一個朋友，買了一個香奈兒。她看到那個包的時候，想起母親說花光了她的積蓄，導致宋韻音過的很差。當時的宋韻音靈機一動，就把那個包給借了過來，很愛惜的背了好幾天。
每次出現在醫院里的時候，她都讓母親看到。
母親是認識正品的，所以漸漸開始相信宋韻音過的的確不錯。
可那包到底是朋友的，宋韻音也不能一直借著，就攢錢要去買。她不可能再等幾個月的，畢竟母親已經開始懷疑了。
來的路上，宋韻音就在想借口了。
但是很多借口，都用的差不多了。
比如說某個同事相親借了自己的包什麼的……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借口，宋韻音用了太多次，現在說出去，有人信就見鬼了。
可面對自己的母親，宋韻音除了尷尬，就只剩下尷尬。
因為忽然要面對這個問題，宋韻音再次愣住了。她神色發虛，露出一抹緊張來。還未開口回答時，她母親雙眼就已經紅了︰“是不是因為……我的病？是不是把包賣了？我就說，我跟著你就是拖累你！你這個孩子怎麼總是那麼傻！你怎麼……為什麼不放棄我。胃癌晚期，我就算是每天治病，我也不會好起來的！”
母親的情緒激動，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全部都落了下來。
宋韻音垂下頭，態度卻很固執︰“您是我的母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您如果出事了……那我也沒有必要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胡說什麼呢！”
母親听到這兒，立刻變了臉色︰“你怎麼能隨隨便便的要死要活？你還年輕，你有大把未來的美好前途。何況，你長得那麼漂亮，人又那麼聰明。如果沒有我這個累贅，你該過得多麼輕松啊。何況，我還是那種出身……”
“媽！”
“你這麼久以來，一直都單身，是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你的出身？宋大小姐一直都不喜歡我，她是不是給你搞破壞了？媽去求他們，好不好？你一定要……好好的。”母親說到這兒，眼淚掉的更厲害了。
再也沒有人能比她還要明白，和自己女兒相依為命，到底是什麼樣一種感覺了。
宋韻音死死咬著嘴唇，再次開口的時候，嗓音帶著幾分生氣︰“到底誰是您的女兒？一直都說什麼宋大小姐，簡直是土死了。我們家又不欠他們什麼。我們去巴結他了？我們去要他們錢了嗎？媽，你一定要這麼低三下四的嗎？”
“為了你，別說是低三下四。就算是要我跪在地上，我也願意。”說到這兒，母親老淚縱橫︰“是我，一直都是我連累了你。你那麼好的姑娘，本該有一片美好的前途。都是我……”
“好了。”宋韻音生氣了︰“您再說，我就再也不來了。”
母親不再說話的時候，宋韻音登時格外警惕的盯著母親︰“我事先跟您說清楚了。不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都是我個人的選擇。所以，如果您再這樣過分，如果再傷害我……說什麼自己了結，丟下我一個人，我這一輩子，就算是沒有隨您一起去，我也會，一直一直，恨您的！”
最初有多麼恨，最後就有多麼愛。
宋韻音無法去思考，自己沒有母親，到底要怎麼過下去。
她太害怕一個人了。
宋韻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立場，要母親當初選擇生下自己。
或許，是為了宋家的錢。
誰知道呢？
反正如今，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母親默默垂淚，可真的擔心宋韻音會做出自殘的舉動，就真的什麼都不敢再說了。
宋韻音多麼愛她，她就多麼愛自己這個女兒。
生活的苦難，腐蝕了兩個人表達愛的內心。兩個人再面對彼此的時候，都是疲憊的，不可能在這疲憊中，表現出異常洶涌的情緒來。
可這世間，大多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吧。
宋韻音嘴角勾起一抹笑，叮囑母親吃了藥，看著母親頭頂的落發，眼楮被刺的生痛。她再也不是那個母親面前任性的小公主，只是因為不合脾氣，就要對母親發脾氣。
她也無法理解，一個單親母親，養大了她是什麼樣的心情。
從醫院里離開的時候，宋韻音去了附近的大藥房買了避孕藥。或許，就是一夜風流。結果，造就了一個悲痛的家庭。
同樣的慘劇，宋韻音不希望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永遠都不想要自討苦吃。
就在店員面前，宋韻音要了一杯水，直接在那些店員錯愕的目光下吃了藥。她最近有些忙，怕自己會忘記。
說了謝謝的時候，那些店員連忙收起錯愕的眼神。
可宋韻音倒是也不在乎，嘴角勾起一抹笑，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太陽很刺眼，宋韻音情不自禁的就開始掉眼淚。
她真的很累。
可現實，不允許她累。
用力的拍了一下臉頰之後，宋韻音很快冷靜了下去。她微笑，神色帶著幾分認真，又恢復了那滿臉的機靈和討人喜歡。
不過，好心情也沒能持續太久。
宋韻音坐上地鐵的時候，接到了組長的電話。
電話里，組長獨有的煙嗓在抱怨著︰“韻音，我是看你一個人太可憐了，才幫你介紹對象的。現在都到時間了，你怎麼還沒有過來。”
糟糕！
宋韻音听到這兒，立刻緊張地道歉︰“我馬上就來，您再等一小會兒就好。”
用力的吸了一口氣之後，宋韻音轉身下了地鐵，快速調頭，到了約定的地方。
她路上已經是用跑的了，但是還是遲到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組長介紹的那個男人和照片上很不一樣，頭發很少……人看著有些猥瑣。不過宋韻音記得，組長說這個人家室不錯。
換言之，也就是這個人比較有錢。
而現在，宋韻音需要錢。
對方在看到宋韻音之後，那眼神就渾濁的一直黏在宋韻音的身上。
她覺得很不舒服，卻還是要忍耐著。
並且，在這個男人粘稠濕漉漉的目光下，宋韻音還要萬分小心的道歉︰“對不起，我臨時有點事情耽誤了。”
男人見狀，語氣里頓時多了幾分教訓的口吻︰“年輕人做事情，不能太浮躁，要平心靜氣，知道嗎？”
宋韻音听著這奇妙的教訓自己的口吻，心中略有不快，只是不敢表達出來，也只是點頭。反正不管對方說什麼，自己當做沒有听到，就不會傷心了。
這一點特殊功能，是在宋家母女兩個變著法子的對他們母女羞辱的時候，母親教會的宋韻音。
不管對方說什麼，自己只要不放在心上，就不會被對方傷害了。
听起來，有點自欺欺人的味道。
只是，這麼多年來，宋韻音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沒有辦法，她沒有選擇。
“多大了？”在長長的教訓口吻之後，宋韻音剛落座，就听到這個男人開口問自己。
宋芸芸頓時頭疼無比。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態度。而且這個男人有些老態，再這麼說話，就像是宋韻音的長輩一樣。
“二十二了。”不過為了母親，宋韻音還是把心底的不快忍耐了下去。
弱者，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抱怨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