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拉斯維加斯,瑞德卻帶十一先去了一家旅店。將行李放在鋪著白色床單的大床上,十一奇怪的看著他。
“我們不去你家嗎?”
瑞德說︰“我們先住在這里。”
中午吃過午飯,瑞德帶十一去了位于郊外的本寧頓療養院。
拉斯維加斯位于內華達州的沙漠邊緣,這里全年高溫,所以瑞德一貫的襯衫和針織開衫,換成了一件深色的短袖T。十一是同款的白色。
他們一大一小,已經在療養院一間活動室門口站了很長時間。瑞德視線盡頭是一個坐在沙發上的中年女人。他們站了多久,那個女人就在沙發上坐了多久。她手上握著一支筆,膝蓋上是一個攤開的本子,似乎正在寫著什麼,或者打算要寫些什麼。她很安靜,甚至表情看起來有幾分凝滯,維持著握筆的姿勢一直沒動,攤開的本子也自始至終潔白如新。
“她是你媽媽嗎?”十一問道。
瑞德說︰“是的。”
“她生病了嗎?”
瑞德仍是說︰“是的。”偏執型精神分裂癥。但他相信,十一並不知道精神分裂癥意味著什麼,就像她同樣不會知道,精神分裂癥會遺傳一樣。
十一又問出了第三個問題︰“我們不過去嗎?”
這個問題讓瑞德局促不安起來,他嘗試著向門口調轉身體,似乎想就此離開,但又有幾分猶豫。十一看著他。
他抿緊了嘴唇,又張開。雙手收進褲子口袋里,又馬上拿出來。他很緊張。
最終他說︰“也許我們今天應該讓她好好休息。我……呃……”他的舌尖快速的掃過下唇,“我們明天再來……”
說完他極快的轉身向外走去。
十一回頭去看那個中年女人。她靜坐的沙發就在窗前,現在她抬起了頭,有些出神的望著窗外。十一有些好奇她在看什麼。于是,她走了過去。
原來窗外是一株巨大的香樟樹,午後鈍鈍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橢圓形葉片,在窗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吸引她凝神望著的就是這些斑駁的光點。
她是瑞德的母親,有著跟瑞德相似的棕色頭發,只是顏色要淡很多。還有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窩。十一在她身上找到很多與瑞德想象的地方。
等十一蹦蹦跳跳跑出來的時候,瑞德已經在台階下的陽光中站了很久。
她走過去拉住他的手,仰起頭說︰“我們走吧!”
瑞德低頭看她,因為迎著刺目的日光,她不得不眯起了雙眼,但她的臉上還是帶著笑,精致好看的臉頰如拉斯維加斯的晴空一般,沒有一絲陰霾。
他點了點頭,說︰“走吧。”沒有問她耽擱這麼久做了什麼。
.
十一晚上突然接到斯塔克的電話,他的聲音清晰的從手機听筒傳過來︰“小十一,定位顯示你現在居然在拉斯維加斯,這真是太巧了,我還以為賈維斯中病毒了。讓我看看,你在——”停了幾秒,斯塔克接下來的話讓十一很想直接把他隔空毒啞。
他說︰“噢,抱歉,親愛的,這個不知名小旅館的名字不在賈維斯的識別範圍內。我正在米高梅,頂層套房,你可以過來找我。不,還是我讓人去接你好了,我帶你認識一下真正的……”
十一看了一眼從衛生間走出來的瑞德,直接把電話掛斷了,臉上帶著甜美的笑,亮晶晶的眼楮望著他。
瑞德低聲咳了一聲,說︰“你該去睡了。”
十一的房間在隔壁,不過她當然一點也不想去。尤其瑞德現在看起來心事重重很難過的樣子。她知道一定跟那個中年女人有關。他們坐了六個小時的飛機來看她,可是瑞德卻連走到她面前都不敢。這和十一想象中的回家一點都不一樣。
她突然對瑞德說︰“我九兒姐姐第一次離開仙人谷的時候,也是偷跑出來的。她一直在外面玩兒了三年多才回去,八師兄說九兒姐姐當時在谷口轉了小半個時辰都不敢進去。”
瑞德靜靜听著,最後她問︰“你也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回家,擔心你媽媽生氣,所以才不敢去見她嗎?”
十一猜的不完全正確,但這確實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瑞德走過去,和她並排坐在床邊。他問︰“那你姐姐有沒有受罰?”
十一立刻被帶跑了,她重重的點頭,說︰“當然有!師父罰她在仙人指峰頂面壁三個月。”
看到瑞德臉上的疑問,十一解釋道︰“仙人指是我們山谷中最高的山,那里終年積雪不化,特別特別冷!”說完她縮著脖子心有余悸的打了個冷顫,仿佛仙人指的冷風已經吹到了身上。
瑞德皺了皺眉︰“這罰是不是太重了?”
十一瞪大了眼楮說︰“這哪里算重!我小時候學不好武功的時候,太師父經常把我一個人扔到仙人指峰頂,學不會就不準下山,還不讓人給我送吃的,只能以山上的花草為食。可是仙人谷的花草樹木大多都有毒,何況山上這些還是太師父親自養的。有一回,我不小心吃了一株自己解不了的毒草,差點就死掉!多虧八師兄恰好偷偷去看我,幫我解了毒。”
說到這里她咯咯的笑起來,仿佛想起了什麼有趣的經歷。
瑞德早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經常這樣被……”他咽下了“虐待”這個詞,轉而說,“你經常這樣有生命危險嗎?”
十一想了想說︰“也沒有。那次只是意外。因為我總不愛學制毒解毒,太師父是為了讓我吃點苦頭。師父說太師父當時就在附近,八師兄不出現我也不會真的死掉。不過那次以後,師父就不讓太師父動不動罰我去仙人指峰頂了,實在要罰的時候,師父也會親自去給我送飯!”
想起美人師父,十一笑得更甜了,小細腿也開始不老實的晃起來。
但是瑞德緊繃的表情卻沒有放松下來,他想的是,怪不得十一口中的那個九兒姐姐會偷跑,想來十一也是偷跑出來的。只是十一剛才說跑走的那個叫九兒的女孩,後來又回去了。這是為什麼?
听了瑞德的問題,十一奇怪的看著他︰“仙人谷是我們家啊!九兒姐姐當然是要回去的!”
家?
“你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嗎?”瑞德從十一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師父和太師父,從未听她提起過自己的父母。
這個問題讓十一笑了起來,她咯咯笑著告訴瑞德︰“師父和太師父就是我和九兒姐姐的父母。”只是九兒小時候一直跟著其他的師兄們喊‘師父’、‘太師父’,到了十一這里也就跟著喊下來了。
瑞德心里的情緒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面色復雜的看著這個有著一臉燦爛笑容的小女孩。跟她的經歷和家庭相比,他一直在糾結的那點煩惱似乎立刻變得不值一提了。
十一並不知道瑞德對她一直帶著歡快語調講述的家人,產生了這麼大的誤解。不過這至少也從另一個方面達到了十一要安慰開解他的目的,也算是,“曲線救國”吧。
.
第二天,天氣依舊晴好,溫暖的陽光從拉斯維加斯上空照射下來,帶著沙漠的干燥氣息。
越靠近療養院附近,四周變得越安靜。十一開心的看著他們步調一致的腳步,搖了搖和瑞德交握的手,突然說︰“你要听我讀詩嗎?”說完她低下頭,不讓他看到她眼楮里藏著的那麼點狡黠。
瑞德說︰“你還會背詩?”
被看不起了,十一鼓著臉望著他。
“抱歉,”瑞德笑著說,“我的意思是,從來沒听你說過……OK,當然,我很願意听。”
十一滿意了,清了清喉嚨,輕聲念道︰
“夏天,
如果這條街沒有鞋匠,
我就打赤腳
站到太陽下看太陽……
你來人間一趟,
你要看看太陽。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她念的中文,聲音清脆,帶著小女孩特有的甜美。詩並不復雜,瑞德听懂了,他並沒有覺察出里面的內容有什麼不妥,所以十一臉紅紅的抬著頭看他的時候,單純的瑞德博士只是以為小女孩被太陽曬紅了臉。
他笑著說︰“很美的詩。”
“嗯,”十一也不生氣,繼續興致勃勃的說,“是師父以前念給我听的。師父說她已經忘記了很多,剩下的這些要讓我幫她記著,等她全都忘記的時候,我讀給她听。”十一沒有說,師父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很憂傷。
瑞德露出一抹淺笑︰“我母親以前也經常讀很多詩給我听。”
十一馬上問︰“那我可以听嗎?我回去以後還可以讀給師父听!”
“呃……”瑞德沒有代為答應,而是說,“這個你等下可以自己問我媽媽。”
“嗯。”十一點頭。
兩人走到昨天那個活動室門口,正要進去的時候,坐在走廊一側的辦公桌旁值班的護士叫住了瑞德。
“有人昨晚送來這個給你。”年輕的護士小姐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黃色信封郵件。
瑞德疑惑的接過來。他並不經常來這里,想不出誰會將信件寄來他母親的療養院。
信封里面是一把老舊的鑰匙,和寫在一張白色便簽上的短訊︰除非你救她,否則她會死,瑞德博士,打電話給Gideon,他知道一切。
不用說,這是BAU小組面臨的新案件。不止瑞德,正在享受假期的其他小組成員,也都收到了各自不同的“贈禮”。
按照便簽上的說明,瑞德立刻打給Gideon。
嫌犯看起來對BAU小組的每個成員都極為了解,所以他能將信件寄到瑞德母親的療養院。知道摩根和Elle正在牙買加度假,並在那里安排了一場謀殺案,Elle被當做嫌犯逮捕。甚至正在林中秘密小屋與女友共進晚餐的Gideon收到一個從牙買加寄來的包裹,里面是一張棒球卡,和一顆新鮮的人頭——這顆頭顱正是屬于摩根和Elle在牙買加遇到的那起凶殺案中的受害者。
這一次,顯然是凶手專為BAU精心準備的案件。
掛斷電話,瑞德躊躇地對十一說︰“抱歉,我想我們需要立刻趕回去。”
十一皺了皺鼻子︰“可是我昨天和戴安娜約好了……”說到一半她猛地伸手掩住嘴,只露出一雙大大的眼楮心虛地轉來轉去。戴安娜是瑞德媽媽的名字。
瑞德猜到她昨天那麼久才出來可能干了什麼,他說︰“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你解決完案子,還來這里嗎?”
“我不知道。也許。”
十一想了想說︰“那我在這等你好了,我不能失約。你不用擔心,斯塔克也在拉斯維加斯,如果你回不來,我可以讓斯塔克送我回去。”
托尼.斯塔克?瑞德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他把手里拿著的一本書遞到十一面前︰“可以幫我把這個給我母親嗎?是她最喜歡的作家,瑪格麗.坎普。”
十一當然不會拒絕,她笑眯眯的接過來,說了一聲,“好。”
可是馬上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瑞德要走了。她站在療養院大門口,有些想反悔。
瑞德不過走出去幾步,就听到身後“蹬蹬蹬”追過來的腳步聲,接著手就被拖住了。
他驚訝的停下腳步,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
十一拉著他手,舍不得毫不掩飾的都寫在臉上。見她這樣,瑞德有些無措,還有些很陌生的感覺——這確實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表現出這樣明顯的依賴。
十一並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很認真的囑咐道︰“你要快點解決掉案子啊!”盡管知道他們對每一次遇到的案件都是傾盡全力。
瑞德說︰“好。”
“我會好好陪著戴安娜。”
“好。”
“記得快點來接我!”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