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嬌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腳居然正踩在李容川的黑布棉鞋上。
“哎呦,對不起。”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一聲。
容川哭笑不得,用熱乎乎的雞蛋頂了她鼻尖一下,“踩了我的腳,你還說哎呦,怎麼著,腳底疼啊?”
摸著鼻尖的溫熱,王嬌忽然想起曾經听到那個笑話,一人踩了另一人的腳,兩人打起來,被踩的人說了句:呦,哥們,這麼說,還是我腳耽誤您腳落地了唄。
“你笑什麼?”容川被笑的莫名其妙。
“沒什麼。”王嬌擺擺手,心想這笑話還是不說了吧。把兩個熱雞蛋揣進棉襖兜里捂著手,轉頭看向另一處。春妮被她娘叫進屋子里去了,王嬌站在院子外有點不知所措,這時,容川拉拉她棉襖袖子,說︰“走吧,外面怪冷的,回沈叔家休息休息,正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回去再說。”容川轉身就走。
棉鞋踩著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容川走在前面,王嬌跟在後面,他個子高腿長,一步頂王嬌兩步,再加上積雪深,有的的地方已經沒過腳脖,漸漸的,王嬌落得越來越遠。前方,容川停下了腳步,待她走近,才問︰“現在上海多少度?”
這個王嬌還真不清楚,沒想到穿越能穿成一個上海姑娘,只得瞎猜,“也挺冷的,零度左右吧。南方沒暖氣,空氣又潮濕,其實冬天比北方還難過。”
“這個我知道,我媽媽就是上海人,咱們算半個老鄉呢。”容川笑著說,臉上是十□□歲的年輕人特有的明媚。他特意放慢腳步跟王嬌並排走,“有一年春節,我跟她回上海看我外婆,天冷得要命,但屋子里比屋外還冷,家里也沒生爐子,我外婆說了,他們每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早習慣了,還說我嬌氣,可是真的很冷啊,手都凍出瘡了。你呢,手上有凍瘡嗎?”
王嬌一愣,把手從兜里拿出來仔細看了看,也不太確定地說︰“應該沒有吧?”作為冬天溫度都在20°以上的熱帶地區人民,王嬌壓根不知道凍瘡長啥樣。
她懵懂又認真地樣子逗笑了容川,“你這人可真逗!”他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看那雙清澈、睫毛縴長的大眼楮,揶揄道︰“這還用現看?以前得沒得過這病你自己不知道?”他覺得她在故意逗他。誰說南方人沒幽默感,這不挺幽默的?
王嬌撇撇嘴,有心告訴容川,她跟現在的自己確實不熟,一切尚在磨合了解中。
兩人回到沈家時,沈有福已經去了公社。快新年,社里要開始給各家各戶算公分了。每年這會兒都是賊忙,村里有幾個掛上號的投機倒把分子,每到算公分時,就會跳出來魚目混珠,說社里之前算的公分不對,自己吃了虧,要重新算。可一年已過,打下的糧食早變成了大糞,怎麼重新算?沈有福猛嘬一口煙,為即將到來的年底憂心忡忡。而家里,小妹與小弟正在睡午覺,三妹坐在炕上,手里搓著兩根玉米,黑黃的玉米粒子 里啪啦掉下來,落入炕桌的一個小笸籮里。
“三妹,家里有富余的針線嗎?”容川一手掀開門口,小聲問道。
“有呢。”三妹趕緊放下手里的玉米,在棉襖上蹭兩下手,然後回身從炕邊一個破舊的小木匣子里拿出綁幾個在硬紙殼上的針線。“容川哥,你要啥顏色?”
“白色。”
三妹把纏繞白線的那個硬紙殼遞給容川。容川道了謝,放下門簾,指指一旁的小馬扎,對站在外屋的王嬌說︰“這針線你先拿著,坐這兒等我一會兒。”說完,跑出了屋。王嬌看見他進了像是一間柴房的屋子。
這人,干嘛去了?
屋子里挺暖和,木柴在爐子里 啪作響,王嬌搬著馬扎靠過去,暖著冰涼的身子。剛才人多擠在一起不覺冷,可跟容川獨自走回來,走到一半,手腳就凍麻了。王嬌差點以為自己走不回來。
半響後,容川跑了回來,手里提著一件滌確良的白襯衣。“來,王嬌同志,幫我縫一下衣服。”
他指著衣服左下擺,還有右邊袖口和肩膀的地方,“這兒,還有這兒都破了,扣子也掉了兩顆,這是扣子,麻煩幫我縫一下,謝謝。”
王嬌目瞪口呆,脫口而出一句︰“干嘛讓我縫?”難道你自己不會?
容川誤會了,反問一句︰“怎麼,你不會?”
“我,我會啊。”
“既然會,就趕緊幫我縫啊,我里面就穿了一件毛衣,現在可扎得慌了,你趕緊幫我縫,縫好了我趕緊穿上,要不這身上真夠癢癢的。”說著,還像跳霹靂舞似的,扭了扭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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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川搬了把椅子坐過來,邊烤著手邊孩子氣似的說︰“不怕你笑話,剛出家門時,我還真不會縫衣服,你想,我一個大小伙子沒事拿一針線縫縫補補,還不讓人笑掉大牙?這來北大荒鍛煉幾年已經比原來好多了,可跟你們女孩比針法還是差太遠,這衣服之前就是我自己縫的,可你看,原先撕開的地方又撕開了,也不知怎麼搞的。”
怎麼搞的?你笨唄。其實就心理年齡來講,王嬌比容川大幾歲,自然拿他當弟弟看,不就縫一件衣服,小事一樁。何況,容川長得也挺招人愛,個子雖高,但生的眉清目秀,下顎尖尖的,透著股沒長大的孩子氣,皮膚白白的,一點也不像整日下地勞動的知青,最關鍵的,他說話有禮貌,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不像在雞西招待所遇見的那個紈褲子弟,說話橫著出來,看誰都是小老百姓,給首都人民丟盡了臉。
從十五歲讀寄宿學校,王嬌也算是個針線活好手,偶爾褥子破了,校服袖子脫了線,她都能應付。把扣子對比一側扣眼兒的位置固定好,王嬌怕容川期許太高,就提前打下預防針說︰“我技術一般,如果縫的不滿意,你可別生氣。”
“我不生氣。”容川笑呵呵的,眼楮一會兒看看衣服,一會兒看看王嬌。
也許同是上海人的緣故,容川覺得王嬌的側顏和自己的媽媽有點像,鼻梁很挺,鼻頭卻小小的,皮膚白里透紅,眉眼很清秀,嘴唇是淡淡的紅,骨架很小,氣質中帶著點南方水鄉的柔軟和孱弱。
縫好一顆口子,王嬌抬起頭時發現容川正坐在對面一瞬不動地望著自己。她笑︰“看著我干嘛?”
她把容川當弟弟,自然不覺尷尬。而且,職場混了兩年,她也早過了跟男生對視就紅臉的純情少女時代。
“啊?”容川的臉反而紅了,收回視線,有點不安地撓撓頭,“那個,那個,你喝水不?”
“喝!”王嬌一點不客氣。
“好 。”容川跟店小二似的招呼一聲,站起身來到了一碗水。水有點燙,他嘴唇貼著碗邊輕輕吹,然後視線透過薄薄的水蒸汽繼續看王嬌。
“別把唾沫吹碗里。”王嬌頭不抬,警告一聲。
容川呵呵地傻笑,其實已經有幾個唾沫星子飛進去了,“怎麼,嫌我髒啊。”
這話倒把王嬌逗笑了,衣服放在腿上,伸出手沖他揮一揮:“剛才吃咸了,現在還真有點渴,來,跟我喝一口。”
“有點燙。”容川呼呼吹著。
“沒事,給我吧。”天這麼冷,這水能有多燙?
喝一口水,王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容川待在春妮家,就跟待在家里一樣,這感情真夠好。
容川听後笑笑說︰“我們68年就來這兒了,雖然待在兵團的時間多,但沒事就來村子玩,村民有事我們幫忙,我們有事,村民也幫我們,可不跟一家人一樣。當初嬸子生小弟時時難產,還是我們兵團的人開車送她去的醫院,要不小弟咋能叫沈兵團?這就是為了感謝我們。”
王嬌听出容川的口音已經有點變的像東北本地人,就揶揄道︰“離家這麼久,北京話還會說麼”
“會啊,那是鄉音,咋能忘呢。”
兩顆扣子縫好,王嬌重新穿線開始封袖口扯出的大口子。這孩子,干什麼活去了,衣服扯這麼大一個口子。
“那來兵團這兩年,中間回過家嗎?”
“今年回去。”提到家,容川的眼楮瞬間亮了。王嬌看著這雙明亮的眉目,忽然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呢?
“王嬌,你去過北京嗎?”容川忽然笑呵呵地問。
王嬌緩過神來,“哦,沒有。”
“呦,你連首都都沒去過啊?”好似終于找到她的軟肋,狡黠的笑容在容川臉上擴大,“北京可好玩了,有許多大牌樓,大牌樓你見過不?東單就有一個,雕龍畫棟,清朝時做的了,可漂亮了,北京還有故宮跟北海,北海你總知道吧?有一個大白塔,《讓我們蕩起雙槳》里還唱過。”
這個王嬌是知道的,從小到大,幾乎每年合唱節都得听一遍這首歌。看一眼容川,她笑問︰“說這麼熱鬧,你會唱這首歌嗎?”
“會啊?小時候我媽帶我去北海公園劃船,我總唱。”
“那你給我唱一個。”王嬌逗他。
容川臉一紅,把頭瞥向另一側,“別介,屋里正有人睡覺,吵醒就不好了,有時間我單獨給你唱。”
“收錢麼?”王嬌很認真地問。
容川眨巴眨巴眼,隔了好一會兒才感嘆一句︰“你要願意給,我就願意拿。哎不對啊!你……是上海人麼?怎麼比北京姑娘還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