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門邊,見大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從門縫側身出去。可是門口沒有人啊,我四下看了一圈,才發現台階最下面坐著一個人。
這人低頭背對著我,從他的肩膀旁邊冒出徐徐煙霧。這個背影不是老白。看到不是老白出事,我懸著的心瞬即放了下來。
我走下樓梯,站在這人面前。他見我出來了,把手上的香煙丟在台階上用鞋子滅掉,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林逸你出來了。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
其實當我認出這個背影時,感到特別意外,三更半夜有人找我已經很不尋常,況且這人不是別人,而是銷聲匿跡好幾天的唐杰。
我和唐杰除了打架結下的梁子,向來素無瓜葛。他這人雖然陰險記仇,但要找首先也是去找老白,不會咬著我這個小角色不放。唯一能讓他上門找我的原因就是楊晨曦。我說你是因為楊晨曦來找我嗎?
唐杰此刻的模樣比我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慘,不但聲音沙啞,臉上從額頭到下巴都沾著干涸的血跡,頭發上全是泥土。左眼眶有一大片淤青,因為腫脹兩只眼楮一大一小。他的外套皺巴巴的,里面的羊毛衫好像因為拉扯變了形,褲子上也全是土,還破了一個大洞。
我開口提起楊晨曦,他的反應有點不尋常,好像對她充滿了歉意和悔恨。他搖搖頭,繼續用沙啞的嗓音說:“不是因為晨晨,我來找你是求你一件事。”他抬頭看我不動聲色,好像沒有底氣,語氣也變得緊張起來。“林逸,其實……我們之間沒什麼過節。上次我的人砍傷你真的很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他這副低三下四的口氣,我從來沒見過,就是夏天我和老白把他揍了,從頭到尾他也是硬氣十足。我知道他肯定遇到不小的事情,不然也犯不著半夜跑來求我。我說有什麼事你直說吧。我心里也很好奇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唐杰看我不冷不熱的態度,搓了搓手,似乎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下面的話。
“林逸,那天我拿給余安安的錢,你應該看到了。我來找你就是因為錢的事。”他頓了頓,可能在組織語言,然後繼續說:“那錢其中十萬是從我爸爸手里拿的,還有五萬是我在胡哥的場子里弄出來的。這件事今天他被知道了,讓我兩天內加上一萬利息把錢還給他。”
不得不說唐杰真有膽子,連他大哥場子里的錢也敢動。可他找我有什麼用?他想讓我跟余安安說拿回六萬給他還胡哥嗎?莫非想借我的錢?但看起來也不像啊。
“我只是個學生,吃住在楊晨曦家,我也沒有那麼多錢。你可以再問你爸要啊?”我說。
听到我以為他想跟我借錢,唐杰笑了,說:“你誤會了,我來不是跟你借錢的。我想你幫我轉達老白,讓他幫我問問林海要不要人。我現在這個樣子實在不方便。”
看來是唐杰不想還錢給胡哥,才被胡哥打得像鬼一樣。我心里猶豫要不要幫他這個忙,其實都一樣,反正今晚的事見了老白也會和他聊起來。我說明天幫你問問吧,但我不保證他願意幫你的忙。
唐杰好像挺感動的,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掏出香煙給我,然後說:“謝謝你。我現在急需一個靠山,兩天後不還錢,到時胡哥不會放過我的。但我就是沒有林海罩著,這錢我也不會還他。我跟他這幾年,他時運不濟時在我身上挖走的錢何止六萬。這個胡三,只吃不拉,會有報應的。”
我听唐杰憤慨地說著,注意到他朝門口看了一眼。我盤算他今晚不會打算在這里過夜吧。
“林逸,我先走了,這事拜托你了。還有,回頭晨晨出院的時候,你告訴我一下可以嗎?余安安有我的電話。”唐杰說著,艱難地從台階上站起來,突然彎下腰劇烈地干咳著。
見唐杰被胡哥打得這麼慘,我沒忍心拒絕通知他楊晨曦出院的請求。他咳嗽了一陣,在角落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口水,然後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我剛到教室,余安安就伸出手問我要護身符,我把筆袋交給她,拉著老白出去說事。老白像听故事似的,抖著腿听我講完昨晚唐杰的慘狀,丟下兩個字,轉身就走。
沒門?老白果然是愛憎分明,這一點和他老婆挺像的。但我太了解老白,這人嘴上說的越是干淨利落,心里越是糾結萬分。其實他的心腸比誰都軟,我敢保證如果唐杰昨晚泣不成聲地去找他求救,老白宣泄完自己對唐杰的仇恨,還是會樂呵呵地答應他。
中午余安安為了幫林海招兵買馬,請新收的幾個小弟出去吃飯。老白懶得陪她應酬,一個人翹著腿在書桌上打盹。我拍拍老白,問他要不要下樓走走。
果不其然,剛出了教學樓老白就主動提起唐杰的事情。我說兄弟別難為自己,你不幫他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海哥收不收他還是另一回事。姓唐那小子目的性太強了。
老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以為在我的一番勸阻之下會堅定自己拒絕唐杰的決定。不想他突然拿出手機,在屏幕上劃動了一會兒,開始打電話,
如果問我在這件事情上的立場,我也會像老白一樣拒絕唐杰。雖然他昨晚的樣子挺可憐,但他如果真被林海收了,不知以後會不會做出不利于老白的事。一山容不下二虎,他倆早已不再是兄弟了。
我和老白在校園里走著,他的通話內容越听越不對勁。老白嗯嗯啊啊了一陣,掛機前說了句,那好,不管怎樣我幫你問問海哥。
見老白掛了電話,我問剛才你是打給唐杰的?老白點頭。我問你現在改變主意了?老白點頭。我說你被唐杰灌了迷魂湯還是愛心爆棚啊?
老白看了我一眼,滿不在乎地說:“只是幫他問問而已啦,其實我真無所謂,畢竟我不可能和他打一輩子架。”
“你真的變了,而且變化很大。”我捂著嘴巴說。
老白這人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當晚就帶著我去找林海。幸好余安安現在整天忙著拉攏唐杰留在學校的小弟,在學校里到處收人。如果她知道這事,估計會強烈反對老白的決定。
林海自己經營一家酒吧,平時沒事的時候,晚上就在酒吧做與世無爭的小老板。調調酒,和朋友侃大山,聊情懷,听駐唱歌手唱歌,是他最樂得逍遙的事情。
我們到林海的酒吧時,他正抱著吉他坐在舞台上唱黑豹樂隊的歌,站在一旁的駐唱歌手連連叫好。想不到林海年輕的時候還是一個搖滾青年。老白等他唱完,也舉起雙手鼓掌。林海見老白來了,把吉他交給駐唱歌手,抬手擦了把汗走下舞台。
林海似乎知道老白今晚有事找他才來酒吧,直接把我們帶到樓上。我們三人坐在他臥房的小沙發上。林海打電話叫下面拿喝的送上來。
老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很快就回學校,最近課程比較緊。林海是個爽快人,也不跟老白過多客氣,問他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
我看了老白一眼,他好像有些難以啟齒,點點頭說:“海哥,唐杰求我一件事,而且跟您也有關系。”
這話令林海頓時起了興致,他端起剛剛送上來的酒,嘬了一口說道:“噢?跟我有關系?那你說說看。”
老白把事情的原委,從昨晚唐杰找我開始,一件事不漏的說了一遍。林海摩挲著酒杯,認真地听老白講述。見老白說完了,他的眼球轉了轉,說:“胡三的心也是夠黑的,不過我跟他之間有過一個君子協議。雖然我倆都算不上正人君子,但這些年從沒打破過這個協定。”
我和老白對視了一眼,感覺這事肯定沒戲,然後听林海繼續往下說。
“這小子不想還胡三的錢,到我這里找靠山,到時候胡三找我,你倆說我是交人還是交錢呢?”
老白明白林海的意思,這也是他之前一口回絕的原因。在外面混的,成天打打殺殺只有影視劇里才會有,誰都希望相安無事,互不干涉。
“海哥,您不用操心這事。我今天過來只是跟您打聲招呼,我不清楚唐杰會不會親自來求您。”
林海笑了,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說:“其實收他也沒什麼大不了,胡三對我還是有所避諱的。你知道海哥心里想什麼嗎?你倆之前的梁子一茬接著一茬,我是怕你吃虧。”
我在一旁听著兩人的對話,昏暗的房間令我產生亦真亦幻的感覺。他們的臉也像映在水面上的投影,隨著水波變得模糊不清。
不知過了多久,我听到老白趴在耳邊說話,“別睡了林逸,我們該回去了。”我如夢初醒,房間依舊昏暗。林海也在看著我,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溫和,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隨後林海送我們下樓,窄小的樓梯筆直而陡峭,剛才那種虛實難分的錯覺又出現了。我走在最後扶著欄桿踏下台階,頭越來越沉,突然我兩腿一軟向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