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內安安靜靜,齊斟酌忍不住抬起斗笠的帽檐,怔怔的看著陳跡從樓梯走下來,旁若無人的坐在正堂里唯一一張空桌旁。
客棧里瘸腿的伙計殷勤端來托盤,將瓜子、蜜餞一一擺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陳跡身上,可陳跡宛如沒察覺似的,泰然坐在八仙桌旁,對投來的諸多目光不避不讓。
齊斟酌喉嚨里像是梗了東西,半天沒說出話來。
待他反應過來,轉身便要離開龍門客棧,可李玄卻拉住他︰“你做什麼?”
齊斟酌漲紅了臉︰“姐夫,咱還留這作甚,看這小子風光麼?咱們走,去其他地方說不定也能尋消息!”
李玄深深吸了口氣,打斷自家小舅子的話茬︰“陳跡先前就是在此處尋到了線索,你我也當留在此處。他比你我晚來固原十余天,卻能先你我一步發現這龍門客棧,確有過人之處。你若想蓋過他的風頭,得學習他的長處。”
齊斟酌有些不服氣。
李玄沉聲道︰“站著別動,且看看他要做什麼。”
只見八仙桌旁,陳跡伸手揭開酒壇上的泥封。
一時間所有人目光如炬,直勾勾的看著他,卻沒有動身︰開壇的消息要花大價錢去買,誰知道這消息到底有沒有用?值不值那個價?
反正消息又不止賣一次,誰也不願做第一個探路的人。
此時,紅袖招的老鴇以綢巾掩面輕笑︰“這少年郎面生啊,也不知賣的什麼消息。李家那位哥哥,你去問問?”
被老鴇點了名字的漢子全當沒听見,自顧自的嗑著瓜子。
老鴇又將目光投向另一邊︰“張家那位哥哥,你先來?”
張姓漢子嘿嘿一笑︰“冬姐在這,我哪敢造次……三爺?”
張姓漢子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三爺突然起身,慢慢走到陳跡身邊,平靜問道︰“能否借碗酒喝?”
陳跡仰頭看他一眼,笑著說道︰“請坐,小滿,給這位大哥倒酒。”
一旁的小滿趕忙端起酒壇子,為三爺滿上一碗燒刀子。
三爺右手端起碗來一飲而盡,他哈出一口酒氣感慨道︰“好些年沒喝這麼烈的酒了。”
陳跡想了想,自己拎起酒壇子又為三爺滿上一碗︰“我看三爺起身時正堂內鴉雀無聲,想必在這固原城內江湖地位極高?”
三爺哂笑一聲︰“什麼地位不地位,都是大家抬舉而已。到頭來都是一捧黃土,冢下枯骨。少年郎,為何來龍門客棧做生意?”
陳跡疑惑,尋常人來買消息都是給錢、問消息、轉身就走,唯獨這三爺不像是來買消息的,像是專程來與他閑聊的。
他坦然道︰“自然是因為缺錢。”
三爺打量陳跡片刻︰“那便聊聊價錢吧。”
陳跡抬手要比劃價格,卻驟然被三爺握住手腕。
他不解的看向三爺,對方那只瞎了的眼楮里只有渾濁的眼白,猙獰異常。
三爺笑著解釋道︰“哪有這麼比價格的,都叫旁人看了去。以後可莫要這麼做了,平白被人當做肥羊……會袖中拉手嗎?”
陳跡答道︰“會。”
袖中拉手看似神秘,實則簡單︰捏住對方一根手指便是一,捏住兩根便是二,若出現復數,捏住一根手指抖抖手,便是十一。
若想讓對方降價,便彎曲手指,彎得越多,意思便是讓對方降更多的價錢。
不等他反應,三爺已將手掌攏在豹袖之中,伸到他面前︰“來。”
陳跡伸手與三爺的袖子攏到一起,在袖子中捏住對方兩根手指,二百兩銀子。伙計說過,燒刀子開了壇,消息的價碼便要以‘百兩’來算。
可三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竟反過來抓住他五根手指。
陳跡怔住,這是什麼意思?對方只願出五十兩銀子?
可燒刀子開了壇、拆了泥封,怎麼可能只賣五十兩?砍價砍得也太凶了點。
正當陳跡要拒絕時,三爺從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門通寶放在桌上,穩穩推至陳跡面前︰“這佛門通寶可換五百兩銀子,消息我買了。”
陳跡瞳孔驟然收縮,這位三爺在做什麼?
對方先是袖中談價,轉頭卻又開口把價錢公之于眾;自己給對方開了二百兩銀子,對方卻硬生生將價錢抬到五百兩!
送錢?
可這位三爺為何要給自己送錢?哪有這麼做生意的?
旁人听到三爺說的話,紛紛倒吸一口冷氣︰開壇不常見,可這五百兩的價碼更少見,往日開壇,一條消息賣二百兩銀子就頂天了。
買還是不買?眾人遲疑起來。
此時,陳跡直勾勾盯著三爺,對方也在盯著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里波瀾不驚,嘴角卻有一絲笑意。
等等。
這位三爺似乎並不關心自己要賣的消息到底是什麼,對方第一個來買,只是擔心自己將價錢開低了而已。
奇怪奇怪奇怪,對方到底什麼意思啊?陳跡被整糊涂了。
三爺笑著催促道︰“該把消息告訴我了,記得小聲些。”
所有人眼巴巴的看著陳跡與三爺湊近了些,有人支起耳朵想听,卻怎麼也听不見
李玄等人站在門口,齊斟酌踮著腳尖看去,嘴里嘀咕著︰“姐夫,你說這小子賣得什麼消息?動動嘴皮子就能賺五百兩銀子啊,頂我十年俸祿!會不會是咱們昨天做的事情,被他拿來賣錢了?”
李玄思索道︰“昨天的消息,應該不值五百兩,興許他還有更重要的消息。五百兩銀子夠在京城六畜場買幾十個丫鬟、小廝了。”
此時,三爺騰的一聲站起身子,驚聲道︰“此話當真?”
陳跡遲疑片刻︰“當真。”
三爺雙手抱拳︰“桌上佛門通寶便歸你了,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三爺轉身離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
原本還嫌價高的客人都猶疑起來,五百兩銀子買一條消息確實離譜,可看三爺那反應,分明物有所值才是。
三爺是誰?那是固原道上的巨擘,得是什麼消息才能將三爺驚成這般模樣?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止滿屋的客人猶疑不定,便是陳跡也心中迷惑。自己說的消息不過是景朝天策軍即將圍城,昨日景朝諜子企圖污了井水,被太子和羽林軍阻止……
這消息說重要也重要,卻未必值五百兩銀子。
方才那三爺听了消息之後,分明是硬生生演出一副急促的模樣,這才惹得其他人心癢難耐。
可陳跡怎麼也想不明白,三爺為何要這麼做?
陳跡低聲問張夏︰“我們以前見過這位三爺嗎?”
張夏搖搖頭︰“沒見過,但听他腳步聲,正是住在我們隔壁天字乙號房的那位。”
“是他?!”
陳跡手指敲擊著桌子,腦海里念頭飛速掠過︰自己等人前腳入住龍門客棧,對方後腳就跟來……對方是沖著自己來的!
思索間,紅袖招的老鴇施施然起身,帶著一股香風坐在陳跡對面,她以綢巾掩面,媚眼如絲︰“少年郎,可否給我打個折?奴家可從其他地方貼補。”
陳跡身後的小滿嫌棄的扇扇鼻子︰“哪來的騷氣,誰尿褲子里了?”
“姑娘說話怎的如此刻薄,小心嫁不出去!”老鴇狠狠剜她一眼,從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門通寶,推到陳跡面前,嬌笑著把臉頰湊過來道︰“來,湊近了說。”
陳跡皺起眉頭,小滿卻抬手將老鴇的腦袋推了回去︰“來,我來說給你听。”
老鴇冷哼一聲︰“小丫頭片子!”
小滿皺著眉頭︰“我家公子可是要娶名門嫡女的,你少來沾邊!”
門口處,李玄斗笠下的目光如劍,冷冷看著老鴇听完消息起身離開。緊接著,數人同時起身,竟要搶著坐到陳跡旁邊去買消息。
一名羽林軍湊到李玄身旁低聲問道︰“指揮使,咱們買不買?”
李玄沉默不語。
齊斟酌不屑道︰“買個屁,絕不能便宜這小子。”
李玄卻開口說道︰“買!如此重要的消息,我們買了先一步回去稟報殿下也好。”
他取下兩串佛門通寶,轉頭點了一位羽林軍︰“先前你沒跟著一起去莎車街,他不認得你,你去。”
“是,”羽林軍拿著佛門通寶前去排隊。
片刻後,羽林軍面色復雜的回來。
齊斟酌湊上前,焦急問道︰“買到什麼消息?”
羽林軍將陳跡所說復述一遍,齊斟酌面色頓時一沉,心里像吃了只蒼蠅似的︰他們竟然為自己已經知道的消息,白白送了陳跡五百兩銀子!
齊斟酌面色猙獰︰“去將銀子要回來,絕不能就這麼便宜他!”
李玄攔住,沉聲道︰“花出去的錢,哪有要回來的道理?莫要壞了這里的規矩。自己打了眼,怪不得旁人。”
齊斟酌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姐夫,難道就這麼算了?”
李玄平靜道︰“陳家小子也是利欲燻心,短視得緊,是我高看他了。他敢拿殿下的事賣錢,殿下知道了斷然不會再信任他,走吧,回去將此事稟報殿下。”
齊斟酌眼楮一亮︰“姐夫高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