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門前,陳禮欽撫平衣服褶皺,躬身听旨。
“豫州洛城同知陳禮欽,任上持廉秉公,正己率下,體念民情,加意撫恤,使人樂于 事,國課不虧……”
“敕,豫州洛城同知陳禮欽,遷任詹士府少詹士,入東宮官署。”
陳府宅邸門前,京城來的官員風塵僕僕。
待他宣讀完文書,客客氣氣的將龍紋黃紙文書遞到陳禮欽手中,笑意盈盈拱手︰“恭喜陳大人,三年前京中一別,我便知道咱們還有相見的機會,卻沒想到這麼快。往後等陳大人回了京,還望多多提攜。”
陳禮欽臉上風吹日曬的褶皺舒展開來,從京城來洛城三年,雖早知自己遲早會回去,但真的等來這一天時,還是心中放下一塊巨石。
只是他心中尚有疑慮,先前家中為他走動的官職,並不是少詹士,而是禮部郎中。
跟隨太子雖好,可如今京城局勢波譎雲詭,插手奪嫡之事並非他所願。他是個按部就班、做好分內之事的吏員,卻不是一個擅長隨機應變的‘能吏’,跟在太子身邊,恐怕力有不逮。
家中怎會為他謀了這份差事?
未等他多想,陳府門前石階上,張拙‘ ’了一聲,語氣夸張道︰“正四品的少詹士,陳家好大的手筆,這怕不是陳閣老親自去御前為你求來的官職?往後我可得對陳大人尊重一些,官大一級壓死人 。”
洛城知府正五品,洛城同知從五品,詹士府少詹士正四品,陳禮欽從此以後,官職要比張拙還高兩級了。
陳禮欽瞥了張拙一眼︰“張大人的遷升文書也到了,何必來取笑下官?”
他接過文書,再三確認後松了口氣,趕忙對官員說道︰“李大人客氣,往後還需您多多關照才是。王貴,領李大人去……”
陳禮欽幾乎是下意識喊出了王貴的名字,可喊出來之後,他才想起王貴剛被杖責二十,正臥床不起。
用順手的工具一時間找不到了,總會有些不適應。
陳禮欽思忖片刻,對一小廝交代道︰“請李大人去潤泉苑住下,好生伺候。”
說罷,他轉頭看向李大人︰“李大人車馬勞頓,請先前往住處歇息,陳家自有重謝。”
李大人笑得合不攏嘴,有陳禮欽這句話,他這數百里地的‘外差’便沒白跑。
此時,另一名官員被張家小廝領著來了陳府門前,那官員見面便高聲報喜︰“恭喜張大人,賀喜張大人!”
然而未等他說完,張拙卻上前一把攥住官員的手腕︰“我且問你,王道聖的遷升文書來了沒有?他丁憂已經結束,陛下可有任免?”
官員怔了一下,囁喏道︰“沒……沒有,卑職二人只帶了您和陳大人的。”
張拙皺起眉頭︰“胡說,他的文書明明已經擬好了的,只差內閣朱批!”
官員趕忙卑微道︰“張大人,下官位卑言輕,離京時沒听人說起王大人的起復之事。”
“真沒有?”
“真沒有。”
張拙深深一嘆,身影竟蕭索幾分,低聲感慨一句︰“部堂們還是老樣子啊,沒有容人之量。”
吏部官員噤若寒蟬,部堂里的堂官,哪是他可以置喙的?這種話便是听一听都是罪過。
張拙掃他一眼,自顧自從其手中拿過遷升文書,大大咧咧說道︰“不用念了,我知道內容。張錚,領周大人去白衣巷听听小曲、解解乏。另外,將準備好的那只箱子給他。”
“誒,”張錚樂呵呵跑回府中,拎出一只小小的木頭提箱,領著周大人上了馬車。
陳禮欽在門前望著階下的張拙︰“張大人為何愁眉不展,難道是遷升官職非你所願?”
張拙哂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張拙雖是官迷,卻也有更在意的事情。罷了,與你多說無益。”
陳禮欽思索片刻︰“張大人是憂心王先生起復之事?可王先生與你政見不合……”
張拙呵呵一笑︰“陳大人,朝廷積弊,能有願意做事的人便不錯,管他合不合呢?對了,正巧你我一同回京,不如結伴而行?太行山匪橫行,結伴之人多了想必他們也不敢造次。”
陳禮欽不太想與張家一起返京,不置可否︰“你我乃朝廷命官,太行山匪怎敢對你我下手?”
張拙無奈道︰“書呆子……”
陳禮欽怒目相視︰“張大人何處此言?”
張拙想了想︰“兩家不一起走也可以,你讓陳跡隨我一起返京。”
陳禮欽怔住,不知張拙是何意思。只有陳跡明白,張拙是真的擔心太行山匪,也是真的很想隨身帶個行官保駕護航……
此時,梁氏在丫鬟攙扶下,匆匆走出府來。
陳禮欽下意識看了陳跡與張拙一眼,略微沉思,而後沉聲道︰“你不是在佛堂嗎,怎麼出來了?”
梁氏泫然欲泣︰“老爺,妾身先前是在佛堂里思過的,但您遷升文書來了,定要宴請賓客,此事關系到陳府顏面,妾身自當盡心竭力。”
她細細數來︰“老爺,宴請前三日要寫請柬、送請柬,一連三封才顯體面。宴請之前還要籌備食材、尋找廚子、灑掃家中。如今妾身與王貴同時撒手,只怕府里其他人照應不來,您以往也沒操持過這些事情……”
陳禮欽遲疑了。
這些事情,向來是梁氏與王貴在操持的,他從未沾手。若讓他親自來操辦,怕是要焦頭爛額。
梁氏見陳禮欽遲疑,轉頭看向陳跡溫婉道︰“陳跡啊,你也看到了,這家中有大喜事,待客不周恐會讓賓客笑話。我且先操持這場宴席,有些事待到宴席結束後再說如何?”
陳跡笑著回答道︰“您說的沒錯,大事要緊。”
他心知此次宴席之後,陳家便要舉家前往京城,到時候收拾行禮一樣需要梁氏來操持,哪還有佛堂思過的時間?
便是這麼一件事,也令陳禮欽意識到,這陳府還真缺不得梁氏。
然而一旁的張拙開口說道︰“�砥@聳履睦鐨枰 美床儷鄭課矣氤麓筧艘煌 ㄉ 羰喬ㄉ 綬摯 歟 闥德宄塹墓僭筆搶床渭游藝偶業難縵 故僑ヴ渭幽慍錄業難縵 吭壅獠皇僑霉僭泵俏 崖錚 br />
梁氏面色微變。
張拙笑吟吟道︰“此次我也升了官,比陳大人升得還高些,此事由我張家操持即可。屆時我與陳大人一同參加,弟妹無需費心了。”
梁氏站在門前,手指攥緊了丫鬟的胳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張夏挽著張拙的胳膊︰“父親,我也幫母親一同操持。明日便去寫請柬、尋迎仙樓的廚子來備食材,定不讓父親和陳大人丟臉。”
張拙贊了一句︰“閨女懂事了。”
梁氏沉默半晌,最終萬福行禮,轉身回府︰“那便有勞張大人、張二小姐,妾身這便回佛堂去。”
陳禮欽疑惑不解︰“張大人到底遷升了什麼官職?”
張拙斜他一眼︰“吏部左侍郎。”
陳禮欽一驚,正三品!
難怪方才吏部來的官員那麼卑微,原來是給上司送文書來了!
陳禮欽驚疑不定︰“張大人如今距離入閣只差一步之遙,何以遷升如此之快?”
“山人自有妙計!”張拙轉頭溫聲對張夏道︰“閨女,陪我走一趟,去見見王先生。陳跡,你要一同前往嗎?”
陳跡思索片刻,不知為何有些不想見王先生了︰“張大人,我今日剛剛回家還需要安頓,便不去了。”
“行。”張拙擺擺手離去。
陳跡看著張拙的背影,只覺得今日像是有一座山,獨自壓在了對方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