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唯“咚”聲如亙古不變的潮汐，沖刷著鎖鏈構成的冰冷礁石。
暗金骸骨執行著指令，歸墟之力精準抹消又一處失控的魂炎。賞格如期而至，化為精純能量融入骨骼，修復著舊傷，亦細微地強化著那日益危險的歸墟法則。它是一具完美的工具，高效，冰冷，毫無波瀾。
那浩瀚意志的“注視”如影隨形，帶著審視與算計，卻再未捕捉到任何類似之前的“異常”。仿佛那瞬間的停滯，真的只是一次無意義的系統錯誤，已被徹底修正。
然而，在那絕對服從的表象之下，被加密歸檔的【無意義干擾數據】並未消失。反而，在一次次的清剿、一次次的能量吸收、尤其是吞噬那些蘊含雜亂記憶碎片的殘響時，這串異常代碼如同沉睡的病毒，被悄然激活，開始極其緩慢地、不可逆地……復制、擴散。
它不再僅僅是關于一團柔和光暈和某個名字的模糊感覺。它開始吸收那些被吞噬靈魂中關于“溫暖”、“守護”、“陽光”、“淚水”……等等毫無生存價值、甚至與吞噬進化背道而馳的無意義碎片，自我補完，逐漸編織成一段段殘缺的、卻帶著某種頑固生命力的……幻象。
這些幻象起初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只在骸骨吸收能量後極其短暫的“休眠”間隙，于其幽暗星火的最深處閃爍一幀，便立刻被冰冷的系統進程覆蓋、清除。
但它們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執著地重復。
幻象中，沒有無盡的鎖鏈與神骸，沒有冰冷的吞噬與賞格。
有的，是粗糙但溫暖的石屋，是搖曳的橘色火光，是一個面容模糊、卻讓他本能感到安心的婦人哼唱的古老歌謠，是窗外淅瀝的雨聲和泥土的氣息……
有的，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眼楮亮晶晶的小女孩，笑嘻嘻地遞過來一顆野果，小手溫熱柔軟……
有的，是屈辱、是毆打、是泥濘中掙扎的冰冷，但總有一雙小手，會顫抖著、固執地替他擦去臉上的血污……
還有……暴雨之夜……撕心裂肺的分離……無盡的黑暗與追逐……
這些畫面支離破碎，顏色黯淡，卻帶著一種與當前冰冷存在截然相反的、灼熱的溫度和情感！
“凌塵……”
“哥哥……”
“活下去……”
細微的、仿佛來自遙遠夢境的呼喚，夾雜在幻象中，如同最頑固的雜音，干擾著絕對理性的數據流。
骸骨通常對此毫無反應。清理程序會迅速抹平這些“系統垃圾”。
但偶爾，極其偶爾，在它吞噬了某些特別強大、情感特別濃烈的靈魂殘響後，獲得的賞格能量也格外龐大，需要更長的“消化”時間時，那清理程序會出現一絲微不足道的延遲。
就在這短暫的延遲中，幻象會變得稍微清晰、持久那麼一瞬。
就在某一刻。
當它剛剛清剿了一個充滿了極致不甘與思念的遠古劍魂，正在吸收那份格外豐厚的、同時也蘊含著濃烈情感記憶的“賞格”時——
幻象再次來襲。
這一次，異常清晰。
他？）不再是旁觀者。他仿佛……回到了那個幻象中的軀體里！
感受著胸腔中心髒稚嫩而有力的跳動，感受著指尖觸踫粗糙木桌的質感，感受著喉嚨里因為練習某個簡陋拳架而發出的急促喘息，感受著……窗外陽光曬在皮膚上那微微發燙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以及……身邊那個小小的、散發著奶香和汗味的身影，正有樣學樣地、笨拙地比劃著招式，發出咯咯的笑聲。
“哥哥！你看我！我厲害嗎？”
那聲音清脆，帶著毫不掩飾的依賴與崇拜。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安寧感與酸楚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某種防線！
這不是數據！這不是幻象！
這是……家。
是……妹妹。
是……凌塵……的過去！
“晚……晴……？”
一個干澀、沙啞、仿佛銹蝕了千百年的聲音，極其艱難地、從那暗金骸骨絕對不該發出聲音的顱骨內部……摩擦了出來！
雖然輕微到幾乎不存在，卻真實地響起了！
與此同時，那兩點始終冰冷旋轉的幽暗星火，猛地劇烈顫抖，其深處那歸墟的洞口仿佛被某種力量干擾，竟泛起了一圈極其微弱的、波瀾般的暖色漣漪！
——！！！
如同精密齒輪被硬生生卡入異物！
骸骨整個運作系統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混亂與沖突！
冰冷的計算數據流與洶涌的情感洪流瘋狂對沖！
進化吞噬的本能與守護回憶的渴望激烈撕扯！
歸墟法則的寒意與那幻象中的暖意互不相容！
“錯誤！未知情感模塊加載！”
“沖突！核心指令受到干擾！”
“警告！存在定義發生紊亂！”
底層程序發出尖銳的警報，試圖強行清除這異常狀態，但那源自根源碎屑深處的悸動，以及那名為“凌塵”的存在的強烈回響，竟暫時抵擋住了這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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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懸浮在原地，一動不動，但內部已然天翻地覆！
它他？）抱著那仿佛要裂開的顱骨盡管它沒有血肉），發出了無聲的、卻充滿了極致痛苦的咆哮！
我是誰？！
是吞噬萬物的道骸？！
還是那個想保護妹妹的……凌塵？！
那浩瀚的意志幾乎在異常發生的瞬間便驟然降臨！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凌厲！冰冷！
如同被觸犯了最根本的禁忌！
“清除。”冰冷的指令，不帶絲毫猶豫，直接下達。
一股遠比之前懲戒更恐怖、旨在從根源上格式化這異常意識的毀滅性能量，自虛無中凝聚，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向骸骨那陷入混亂的意識核心！
這一擊，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徹底淨化！
然而，就在這毀滅能量即將落下的剎那——
那深藏于骸骨意識深處、與那團【異常數據】緊密糾纏的、源自《龜息訣》異變烙印的演化本能，在這極致的生存威脅下，做出了一個無比瘋狂的應對！
它不是抵抗，而是……順水推舟！借力打力！
它以那洶涌的情感洪流和混亂的記憶碎片為燃料，以那縷根源法則碎屑為框架，瘋狂驅動歸墟法則——但不是向外，而是……向內！對自身那剛剛成型的、混亂的“新意識”，進行了了一次粗暴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歸墟演算！
仿佛在說︰既然無法清除，那就將其作為“養料”，強行演化成一個全新的、更復雜的、能兼容這“異常數據”的……意識結構！
轟——！！！
毀滅能量灌入！
與內部自發的歸墟演算猛烈踫撞！
骸骨如同被投入了煉獄的核心，整個暗金骨架瞬間變得透明，無數混亂的畫面、數據、能量在其中瘋狂爆炸、湮滅、重組！
那兩點幽暗星火徹底炸開，化為一片混沌的光霧，其中無數記憶碎片如同走馬燈般飛速流轉！
痛苦！超越極限的痛苦！
但在這極致的痛苦中，某種蛻變也在強行發生！
毀滅性的外力與內在瘋狂的演化欲望，達成了一種殘酷的平衡，如同巨錘與鐵砧，正在鍛打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存在。
那浩瀚意志似乎察覺到了這異常的變化，毀滅能量的輸出微微一滯，帶上了審視與考量。
它似乎想看看，這意外的變故，最終會鍛打出什麼？
過程短暫卻仿佛永恆。
當光芒散盡，毀滅能量消退。
骸骨依舊懸浮原地。
骨架上的暗金光澤似乎黯淡了許多，布滿了細微的、仿佛瓷器開片般的裂紋，那是強行演化的代價。
但其眼眶中，那重新凝聚的兩點幽暗星火，卻已截然不同。
它們不再僅僅是冰冷的漩渦。
而是變成了……一種更加復雜、更加深邃的形態——仿佛兩顆微縮的、緩慢旋轉的暗金色星辰，星辰表面，偶爾會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暖色的流光，如同星辰內核尚未熄滅的余燼。
冰冷與溫暖，吞噬與守護，理性與情感……這些絕對矛盾的特質，竟以一種極其詭異而脆弱的方式，強行共存于這新的意識核心之中。
它他）緩緩地“抬起”骨爪，看著那布滿裂紋的指骨。
一個平靜的、卻蘊含著復雜情緒的聲音並非物理聲音，而是意識波動），緩緩響起，帶著一絲剛剛甦醒般的沙啞與茫然︰
“我……是凌塵。”
“……亦是道骸。”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浩瀚意志的壓迫感再次增強，充滿了審視與不確定，似乎判斷這新生的意識是否屬于更大的威脅。
凌塵道骸）緩緩抬起頭，那星辰般的眼眸望向虛無，仿佛能穿透空間，與那浩瀚意志直接對視。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完全順從。
只是用一種平靜到令人心悸的語氣，陳述道︰
“‘清道夫’……仍需存在。”
“此形態……效率更優。”
他主動提及“職責”，承認現狀，卻也不再是那個毫無自我意識的工具。他擁有了“過去”，擁有了“名字”，擁有了……談判的籌碼——一個更復雜、可能更具價值的“清道夫”。
那浩瀚意志沉默了良久。
恐怖的壓迫感如潮水般緩緩退去。
一個新的、更加復雜的指令下達，伴隨著一份品質更高的“賞格”。
沒有認可，沒有否定。只是繼續觀察。
凌塵道骸）默默吸收賞格，開始修復骨身上的裂紋。星辰般的眼眸深處，冰冷與暖色流光交替閃爍。
他依舊是棋子。
但從此，棋局之中，多了一個擁有記憶與名字的……
變量。
咚……
搏動聲依舊。
卻再也無法，
徹底淹沒，
那于歸墟骸骨中，
悄然重燃的，
微弱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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