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老頭子還想過問一下孫子的婚事,但這次孫子找的老婆不是他的孫兒媳,于是就喪失了狗叫權,只能幫忙張羅一下一應人情禮儀。
“成功飯啥時候吃?”
“八月底,張象說月底正好還要把‘張家食堂’開起來,雙喜臨門。”
在鄉下宅院中,幫工的阿婆、嬸娘們一邊摘菜洗菜,一邊聊著張大象的第一次頭婚。
雖然是“一房十二祧”,但十二房都是頭婚……
張大象是張大象,但張大象還有十一個身外化身。
“這麼快就吃成功飯啊?算好日子了嗎?”
“正玄說是好日子啊,那天諸事順遂。”
“他是道士,那听他的沒毛病。”
成功飯就是訂婚酒,一般就是認認人,然後改改口,紅包是少不了的,多點少點,這個對于張家人來說並不講究。
主要是祖上江湖沉浮,又不是什麼顯貴,搞太多“天條”沒啥卵用,除非是朝中有人、鄉下有田的頂級大戶,才會規矩森嚴。
正聊著呢,外面傳來了摩托車的突突聲,然後就見有個健碩的半大小子停好車,進來喝了兩口自來水之後,這才又出去把板車上的貨卸下來。
“阿淼,你阿大呢?”
“帶玉顆阿嫂去買金器了。”
“上街了啊?啥時候回來?我還說幫人問問看旅店招不招打掃衛生的。”
“估計十一點之前回家。”
張大淼雖然才十四歲,但一個人裝卸二十箱啤酒,二十箱汽水,干活也是麻利,不多時就把貨全部堆放在了檐頭底下。
來張大象這里干活也就一個暑假,九月開學之後,只能放了學再來幫工。
“你阿大對你是真就沒話講,是好。”
“阿大對所有人都好的。”
“短壽的現在嘴巴也跟著能說會道了。”
“哈哈。”
張大淼笑了笑,擦了把汗又繼續做事,很多咸魚咸肉都是掛在東廂房,“十字坡”那邊已經沒有空場地來掛咸貨,連冰櫃都放了三台在鄉下。
這會兒到準備中午飯的時候,有些地方的駕駛員喜歡吃咸雞,尤其是咸草雞,所以卸完貨之後,就直接帶去“十字坡”。
除此之外還有黃鱔甲魚之類養起來的魚獲,這個價錢都是高的,河北南道和淮北道的大貨車司機最舍得掏錢。
本地八十塊的野生甲魚,能賣到一百二三十甚至更高,全看他們當天心情。
將野生魚獲裝車之後,張大淼戴上頭盔,騎著摩托車就走人。
等他前腳剛走,在摘菜洗碗的婦女們又嘮叨了起來。
“前兩天阿淼說不想要念書,想直接到張象那里上班,被打得要死……”
“那肯定的啊,又不是成績差,換我我也打。小象佬又不是自家不想念高中,是張氣恢這不是個物事的炒卵蛋,鬧得要‘一房三祧’變成‘一房十二祧’,那小象佬沒辦法,只好不念嘍。張淼雖說老子也沒了,但從小就跟著小象佬吃飯,餓不死還吃得好,他敢不念書?”
此時院牆外一個剛跟張大淼打過招呼,想要回家看看的老頭子縮著腦袋叼著煙扭頭就走……
能對他直呼其名的老太婆,不是還沒死的嬸娘就是哪家兄弟的老婆。
罵罵咧咧的老頭子詛咒嚼舌根的老婦女早死早超生。
哼,晦氣!
老頭子這兩天也忙得很,跑去“吳家灘”邊上兩個自然村談土地出讓的事情,正如老大哥張氣定說的那樣,一開始都狗叫著一畝六萬,他到了地頭,兩個自然村就直接主動先降一萬。
沒辦法,他畢竟是暨陽市二化廠的老廠長,兩個自然村的頭面人物,剛巧家里就有人在二化廠上班。
久違的派頭讓老頭子多喝了二兩,揣著兩包好煙,在“十字坡”轉悠了一圈,並且表達了對孫子事業的贊賞和期望之後,這才帶著客人們的一籮筐吹捧,滿心歡喜地走路兩公里回家。
不是沒有小車坐,純粹是一路走過來只要是認識的,都主動跟他打招呼、發煙,然後各種神仙屁拍得他爽翻了。
以前在二化廠當廠長,他剛正不阿、紀律嚴明,不代表他不喜歡馬屁。
純粹是化工廠這種地方,經不起馬屁那小小一拍,隨便一個事故,那馬屁怕不是牛頭馬面拍的。
現在退了休,是真爽啊。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退休生活還是有瑕疵。
在埠頭上叼著煙想了一會兒事情,老頭子琢磨著得找人再詳細談一談,然後把價錢壓到三萬一畝。
沒辦法,那群七老八十的老嫂子都喜歡嚼舌根,而且擺明了想看他笑話,他怎能讓自己的退休生活變得很好笑?
要振作啊張恢!
你是這個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一房十二祧是你提出來的啊張恢!
“阿公,你跑河邊發啥呆?”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張氣恢的思緒,當然還有六十歲的內心吶喊。
扭頭一看,見是自家賢孫帶著未來孫兒媳回來,頓時緊張了一下,趕緊將嘴里的煙扔到河里,其實他並不愛抽煙,退了休才整了一些。
最近抽得多,也主要是因為諸事不順……
“飯吃過了?”
“在‘吳家灘’吃過了,去看一看地皮價錢,我一過去,吳家和李家就主動一畝田降了一萬,老子還說不要這麼客氣,但是沒辦法……”
“……”
看著親爺爺又開啟了吹牛逼模式,張大象也不戳破,給老頭子介紹道,“阿公,這個就是桑玉顆。”
“爺爺好。”
“好好好,飯吃過了吧?”
“吃過了。”
“吃過就好,吃過就好……”
對這個兄長家的孫新婦,張氣恢是相當的滿意,辦訂婚酒之前,他就去張氣恆牌位前上香,問問他滿意不滿意。
這都是小弟我應該做的,不用托夢感謝。
要不是我這個當兄弟的惦記著,哪能有香火再續呢?
我張恢就是這麼的重情重義!
“就好好好?紅包呢?點個八百塊就行。”
“啊?噢噢噢……好。”
老頭子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竟是真從懷肚口袋里摸出個皮夾子,然後點了八張鈔票遞過來。
“爺爺給的就收著,爺爺有錢,以前是是二化廠廠長,退休工資很高的。”
“謝謝爺爺。”
桑玉顆一如既往的耿直,雙手接過八百塊錢,然後笑呵呵地裝進自己剛買的十塊錢三個的小錢包中。
而腦子重新上電的老頭子本想給孫子來一下的,但見氣恆老哥的孫新婦在側,只好又生悶氣,等兩個小年輕走遠了之後,他又一個人默默地掏出了一支煙點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