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溺在冰冷的海底,沉重而模糊。
林晏最先恢復的感知是痛楚——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劇痛,以及一種奇異的、身體被掏空後的虛脫感。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花了片刻才聚焦。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冰冷的石窟,而是一處干燥卻陌生的山洞。
洞壁粗糙,嵌著幾盞散發出昏黃光線的油燈,光線搖曳,投下幢幢鬼影。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了多種草藥和礦物粉末的奇異味道,有些刺鼻。
他發現自己正靠坐在洞壁旁,身上的傷口似乎被簡單處理過,包扎的手法粗糙卻有效,止住了血,但疼痛並未減輕多少。
更讓他心悸的是,體內那原本如溪流般流淌的“靈犀力”幾乎枯竭,經脈空蕩澀滯,仿佛久旱的河床。
他猛地轉頭,立刻看到了躺在不遠處一張鋪著獸皮的石榻上的甦辭。她依舊昏迷,但臉色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蒼白,而是恢復了些許血色,呼吸也平穩悠長。
腕間那道青符黯淡卻純淨,再也看不到那縷令人不安的血絲。
清心蓮起效了!她暫時脫離了危險!
林晏心中一松,隨即又猛地繃緊。因為他看到了坐在石榻旁那個身影——桃灼。
她正拿著一個沾濕的布巾,動作算不上溫柔,卻異常仔細地擦拭著甦辭額角的汗漬和臉頰的污痕。
昏黃的燈光下,她側臉的線條似乎褪去了幾分平日里的妖嬈與譏誚,顯出一種罕見的、近乎疲憊的專注。
似是察覺到了林晏的目光,桃灼動作一頓,並未回頭,只是淡淡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醒了?命倒是挺硬。”
林晏沒有理會她的嘲諷,掙扎著想坐直身體,卻牽動了滿身傷口,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嘶啞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桃灼放下布巾,轉過身來。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桃花眼中卻閃爍著一種復雜難辨的光芒,有審視,有算計,還有一絲…林晏看不懂的探究。
“我想做什麼?”桃灼輕笑一聲,笑聲在洞穴里顯得有些空洞,“我救了你們兩條小命,不算嗎?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們早就被‘烏鴉衛’拆解研究,或者被聞訊趕來的皇室高手剁成肉泥了。”
“烏鴉衛?”林晏捕捉到這個陌生的詞。
“皇室圈養的一群惡犬,專門處理見不得光的髒活。”桃灼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他們對各種奇術異能力量最感興趣,尤其喜歡抓你們這種身負‘遺產’又無依無靠的小家伙。”
她站起身,踱步到林晏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還是需要我再幫你回憶一下寒潭底下,你是怎麼差點把自己凍成冰雕的?”
林晏沉默著,與她對視。他知道桃灼必然有所圖謀,但眼下甦辭未醒,自己重傷無力,除了虛與委蛇,別無他法。而且,他心底也確實有太多疑問需要答案。
“…‘同命契’,到底是什麼?”他最終問出了這個盤旋已久的問題,聲音干澀。
桃灼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你們找到了一些璇璣老鬼留下的只言片語?不過,你們知道的,恐怕連皮毛都算不上。”
她走到洞穴一角,那里堆放著一些她從黑衣人那里繳獲的物品,其中包括那面“尋邪鏡”和一些零散的卷宗。她拿起那面鏡子,手指輕輕撫過鏡框上烏鴉的刻痕。
“世人皆傳‘同命契’是詛咒,是共生共死的束縛。听起來很感人,不是嗎?”桃灼的語氣帶著譏誚,“可惜,真相往往沒那麼美好。”
她將鏡子對準林晏,鏡面卻並未映出他的影像,反而泛起水波般的漣漪,浮現出一些模糊卻令人心悸的畫面碎片——那是兩個被鐵鏈鎖在祭壇上、痛苦掙扎的年輕男女,他們胸口和手腕的符印正在發光,彼此的能量通過復雜的儀式法陣被強行抽取、混合、再灌注…
“遠古之時,確有一種強大的共生契約,但那需要雙方心甘情願,靈魂契合,方能同生共死,力量共增。”桃灼的聲音變得冰冷,“而你們身上的這個,不過是後世某個瘋狂天才,根據殘篇斷簡,試圖復現那種力量卻徹底失敗的劣質仿品!”
“它本質上,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能量橋接與轉移裝置’!”桃灼一針見血,“通過某種血腥殘忍的儀式,強行在兩人之間建立連接。它的最初目的,根本不是什麼同生共死,而是為了…‘掠奪’!”
“掠奪?”林晏心中劇震。
“不錯。”桃灼放下鏡子,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晏,又掃過石榻上的甦辭,“設想一下,如果你能毫無障礙地抽取另一個人的力量、生命力、甚至天賦修為來補充自身,而對方因為這道符印的連接無法徹底擺脫,甚至因為能量被抽走而變得更加依賴你…這是多麼完美的‘爐鼎’之術?”
林晏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所以…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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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桃灼打斷他,眼神變得有些古怪,“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根據璇璣散人的零星記載和我的觀察,你們這個‘同命契’,似乎…弄反了。”
“弄反了?”林晏愕然。
“正常情況下,儀式的主導者,也就是意圖進行掠奪的一方,會為自己種下‘主契印’通常更接近心髒、眉心等要害),而為‘爐鼎’種下‘子契印’多在四肢末端)。但你們…”桃灼指了指林晏的胸口,又指了指甦辭的手腕,“你的‘靈犀印’更古老純粹,位于心口要害,按理應是‘主契’。而她的符印蘊含變異力量,位于手腕,更像‘子契’。”
“但能量流動的主導權,痛苦感知的強烈程度,甚至部分能力的覺醒…”桃灼眯起眼,“很多時候,似乎更多地是由她那邊發起或承受。尤其是在外界刺激下,比如這次邪能入侵,你的‘靈犀印’反而更像是在被動地響應、分擔、甚至…保護?”
這個結論讓林晏徹底愣住了。他一直以為自己身上的才是主導性的符印,甚至一度懷疑甦辭是“容器”,沒想到…
“只有一個解釋。”桃灼緩緩道,“當年為你們種下這符印的人,要麼是個半吊子,搞錯了核心符陣的刻畫順序;要麼…就是故意的。他可能並非想制造一個‘爐鼎’,而是想用這種不平衡的、脆弱的連接,來實現某種…平衡?或者封印?”
她的話如同驚雷,在林晏腦海中炸開。許多之前模糊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父親筆記中對青符的憂慮而非貪婪、甦辭母親瑤光的刻意隱藏、甚至自己體內力量那溫和守護的特性…
難道…這種“同命契”,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掠奪,而是…為了保護甦辭?或者說,是為了封印或抑制她體內那變異的“奪靈印”力量?而自己心口的“靈犀印”,才是那個起到穩定和守護作用的“基石”?
那父親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他知情嗎?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林晏的認知,讓他一時難以消化。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桃灼看著他變幻不定的臉色,語氣恢復了些許慵懶,“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當年為你們種印的人才清楚。不過…”
她話鋒一轉,眼中再次閃爍起算計的光芒︰“無論初衷如何,這‘同命契’現在對你們而言,既是枷鎖,也未嘗不是一線生機。尤其是…在面對我們共同的敵人時。”
“共同的敵人?”林晏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一次次幫你們?真因為我心地善良?”桃灼嗤笑,“皇室,‘烏鴉衛’,還有他們背後那些藏在陰影里的老不死…他們想要的,可不僅僅是你們身上這點力量。他們想要的是璇璣散人留下的完整傳承,是掌控‘荒’力的終極奧秘,是…長生不老的妄想!”
她的聲音中透出刻骨的恨意︰“而我和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們毀了我的一切,我也要讓他們嘗嘗失敗的滋味!”
“所以,你想利用我們對付他們?”林晏冷聲道。
“利用?這個詞多難听。”桃灼挑眉,“是合作。各取所需。我幫你們活下去,解開這該死的符印,甚至報仇雪恨。而你們,則幫我…找到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張‘圖’。”桃灼的目光變得幽深,“璇璣散人留下的,記載著所有‘荒阱’、‘靈脈’以及他最終藏匿最重要遺產地點的——‘山河秘魄圖’。”
林晏心中猛地一動,想起在秘密石室中看到的那幅能顯示光點的神奇地圖!
桃灼緊緊盯著他的眼楮,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麼︰“根據古籍記載,那幅圖並非尋常材質繪制,唯有身負最純淨‘靈犀印’或與之深刻共鳴者,方能引動其顯形。我找了它很多年,幾乎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一無所獲。直到…你們出現。”
“尤其是你,”她指向林晏,“你在寒潭底下爆發出的那種接近本源的‘冰靈犀’之力,讓我更加確信——你就是找到並開啟那幅圖的關鍵鑰匙!”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所有的幫助,所有的信息共享,都是為了那幅神秘的“山河秘魄圖”!
林晏沉默了。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桃灼,那幅圖關系重大,一旦落入心術不正之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你可以慢慢考慮。”桃灼似乎並不急于得到答復,她重新走回甦辭榻邊,“不過,提醒你一句,‘烏鴉衛’失手,皇室絕不會善罷甘休。你們的畫像和特征恐怕早已傳遍各州府。沒有我的幫助,你們寸步難行,更別說解開符印,追查真相了。”
“而且…”她忽然俯下身,手指輕輕掠過甦辭腕間那道變得純淨的青符,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這丫頭體內的‘奪靈印’碎片雖然被淨化了,但根基已與變異力量結合。下一次再受到強烈刺激,會變成什麼樣,我可說不準。或許…徹底失控?或許…覺醒出更可怕的東西?只有找到璇璣散人真正的傳承,才有可能解決這個隱患。”
就在這時,石榻上的甦辭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呻吟,睫毛顫動,似乎即將甦醒。
桃灼立刻直起身,退後一步,臉上所有外露的情緒瞬間收斂,又變回了那個難以捉摸、帶著譏誚笑意的神秘女人。
“看來她快醒了。”桃灼語氣平淡,“好好想想吧,林晏。是抱著那些無謂的疑慮一起走向絕路,還是抓住機會,和我合作,搏一個真相和未來。”
她說完,不再多看林晏一眼,轉身走向洞穴深處另一個出口,身影融入陰影之中。
洞穴里只剩下林晏沉重的呼吸聲,以及石榻上甦辭逐漸清晰的、帶著痛苦的吸氣聲。
真相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暗的旋渦,在他面前緩緩展開一角,卻蘊含著更多的未知與危險。桃灼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同命契的真相究竟如何?那幅“山河秘魄圖”又在哪里?
而剛剛脫離邪毒威脅的甦辭,又將如何面對這更加復雜的局面?
林晏看著悠悠轉醒的甦辭,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決絕。
無論前路如何,他必須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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