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官差老爺又來問話了。”
李老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林晏沉浸在父親秘辛中的恍惚。
他猛地從地上彈起,心髒幾乎跳到嗓子眼,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剛剛藏匿父親遺物的抽屜,仿佛那粗糙的木紋能給他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腕間的青符灼熱未退,此刻更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驚肉跳。
他們發現了?這麼快?是因為那道土?還是自己翻找東西的動靜引起了懷疑?
他強迫自己深吸兩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干澀,盡量讓表情恢復成那個慣常沉默溫順的學徒模樣,這才低垂著眼瞼,快步掀簾走入前堂。
前堂里,光線似乎都因來人的存在而變得凝滯。
還是那兩個熟面孔的衙役,黑臉膛的那個抱著胳膊,像一尊鐵塔般立在門口, 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年輕些的那個則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櫃台,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顯得極不耐煩。
李老站在櫃台後,臉上堆著勉強的笑,額角隱隱見汗。
見林晏出來,黑臉衙役的目光立刻像鉤子一樣鎖在他身上。
“小子,過來。”他聲音粗嘎,“上次問你的話,沒漏掉什麼吧?最近這兩天,夜里可還太平?有沒有再听見隔壁,或者別處,有什麼不該有的動靜?”
林晏的心縮緊了,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瞬間滲出冷汗。
他不敢抬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聲音刻意帶上一絲被盤問後的惶恐和委屈︰“回…回差爺的話,小的不敢隱瞞。夜里……夜里確實比往常靜些,許是……許是大家都怕了,睡得早?”他試圖將話題引向別處。
“靜?”年輕衙役嗤笑一聲,停下敲擊櫃台的手指,“靜得可怕才更嚇人吧!西街那家出事後,這片兒安靜得跟墳地似的!我說頭兒,我看就別跟他們繞彎子了,直接……”
黑臉衙役抬手打斷了他,目光卻依舊沒離開林晏︰“安靜?也好。不過,這安靜底下藏著什麼,可就難說了。”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隔壁那紙扎鋪的丫頭,你常見吧?她最近有什麼不對勁沒有?”
來了!果然問到了甦辭!林晏的指尖掐進了掌心。
“甦……甦姑娘?”他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她……就是做活、照顧她爹,沒什麼……不對勁的。”這話說得干巴巴,毫無說服力。
“哦?”黑臉衙役拖長了語調,顯然不信,“我怎听說,昨天有個游方道士在她家門口轉悠,還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你們倆……當時都在吧?說道說道,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嘈雜和官差的呵斥聲,似乎盤問也到了甦家,而且動靜更大。隱約還能听到甦大年激動的咳嗽聲和甦辭帶著哭腔的、提高了音量的辯解︰“……我們就是本分人家!做什麼紙人害人?官爺您不能血口噴人!”
這邊的年輕衙役聞聲,臉上露出幾分幸災樂禍︰“看吧頭兒,那家肯定有問題!一個丫頭片子,嘴還挺硬!”
林晏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他幾乎能想象出甦辭此刻蒼白著臉、孤立無援、被官差厲聲呵斥的模樣。
那道土的話語、她腕間的青痕、昨夜那詭異的“沙沙”聲、還有此刻她無助的辯解……所有這些混雜在一起,在他胸腔里翻騰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既有對她可能存在的隱瞞的猜忌,更有一種兔死狐悲般的物傷其類。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頭,盡管聲音還有些發顫,卻清晰地說道︰“差爺明鑒,甦家……甦家父女在巷子里住了十幾年了,街坊鄰居都知道的,一直是老實本分的手藝人。甦師傅人好,以前……以前我爹在時,還常找他下棋。那道士……那道士就是個走江湖騙錢的,說的話當不得真。甦姑娘一個女兒家,膽子小,經不起嚇的……”
他的話,讓兩個衙役都愣了一下,連李老都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黑臉衙役眯起了眼楮,審視著這個突然敢抬頭說話的學徒,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
隔壁的呵斥聲也恰好低了下去,陷入一種短暫的沉寂。仿佛牆那邊的人,也在凝神听著這邊的動靜。
黑臉衙役盯著林晏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 ,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憐香惜玉?還是說……你知道些什麼,急著幫她撇清?”
林晏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自己可能弄巧成拙了。
但衙役並未繼續逼問,只是擺了擺手︰“罷了,料你們也問不出什麼屁來。”他語氣轉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都給老子安分點!把招子放亮些,近期會有上頭來的‘上差’——真正的術士老爺們巡街徹查!到時候若被他們揪出什麼魑魅魍魎,哼,可就不是我們哥兒幾個這麼好打發的了!”
說完,他不再看林晏和李老,招呼了年輕衙役一聲,兩人一前一後,轉身出了醫館。
前堂里只剩下林晏和李老,空氣凝滯得可怕。
李老看著林晏,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默默整理櫃台上的東西,背影顯得有些佝僂。
林晏僵立在原地,手腳冰涼。衙役最後那句關于“術士老爺”的警告,像一把冰錐懸在了他的頭頂。
而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停在了醫館的後門外。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從門縫底下,被小心翼翼地塞了進來。
——是一小截剛剛發芽的、翠綠的柳枝。
柳枝旁邊,還有一小塊用干淨手帕包著的、剛剛出爐、還帶著溫熱感的桂花米糕。
沒有言語,只有這兩樣東西安靜地躺在那里,仿佛無聲的回應,又像是風雨欲來前,短暫而脆弱的……同盟的訊號。
林晏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柳枝和米糕,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茫然、還有一絲無法言喻的震動,在胸腔里瘋狂沖撞。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他剛才那番笨拙的維護。
而這無聲的回答,比千言萬語更讓他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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