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轟鳴,水汽氤氳,將狹窄石縫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晚風指尖最後一點灰褐色的藥膏在晚寶額角抹勻,細微的骨骼輕響與肌肉蠕動停止,一張完全陌生的、帶著幾分山野氣的微黑雀斑小臉徹底成型。晚寶眨了眨那雙依舊靈動機敏的大眼楮,對著水窪模糊的倒影好奇地歪了歪頭。
“險些認不出自己了。”她小聲嘀咕,聲音也刻意壓得低沉了些,模仿著印象里見過的、為生活奔波而略顯沉悶的散修少女。
晚風審視著自己的“作品”,微微頷首。藥膏的效果比她預想的更好,不僅改變了形貌,連肌膚的質感、細微的毛孔都模擬得極其自然,更兼有微弱擾亂低階修士神識探查之效。只要不遇到金丹中期以上的修士刻意以神識寸寸掃描,當可無虞。
“氣息。”晚風提醒道,她自己已將玉霄宮本源氣息收斂至極致,模擬出的是一股微弱而略顯滯澀的土系靈力波動,恰如一個資質平庸、掙扎在煉氣中期的散修。
晚寶深吸一口氣,碧蘿仙體天生與萬木親和的特質被極力壓制,流轉的乙木靈氣艱難地模仿出土系的沉凝,雖略顯生硬,但配合其此刻的容貌,倒也像是個意外得了土系功法的野路子修士。
“阿金。”晚風看向袖口。迷你形態的小獸不情不願地徹底斂去最後一絲神獸威儀,連鱗甲上的暗金光澤都變得灰撲撲的,盤繞在晚風腕間,如同一件毫不起眼的劣質青銅鐲。
玉佩無聲無息,玉爺似乎也在全力輔助晚風收斂那三塊通緝令碎片可能散逸的極細微空間波動。
“走吧。”晚風當先步出石縫,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臉上,她下意識地蹙了蹙眉,這具“新”身體似乎對寒冷更加敏感。
兩人一獸,如同滴入茫茫林海的兩點微不足道的墨跡,沿著崎嶇山道,向著東南方向那座未知的坊市艱難前行。晚風內傷沉重,無法長時間動用靈力趕路,大多時候只憑肉身力量跋涉,速度並不快。晚寶緊隨其後,小心地控制著步伐,時而操控不起眼的藤蔓從泥濘中托一下晚風,或是借林木遮掩身形。
一路上,果然遇到了好幾撥雲崖宗的巡查弟子,修為多在煉氣與築基初期。有時是駕馭法器低空掠過,神識粗粗掃過山林;有時是三五成群在地面拉網式搜索。每一次,晚風都提前感知,拉著晚寶隱匿起來。
她們藏身于茂密樹冠,看著下方一隊修士仔細檢查岩縫;她們屏息潛伏在渾濁溪流中,任由巡查者的腳步從岸邊踏過;她們甚至有一次險些與一隊牽著嗅覺靈敏追風犬的弟子撞個正著,全靠晚寶急中生智,催生大片帶有刺激性氣味的腐螢草掩蓋了自身氣息,才堪堪躲過。
每一次躲避都驚險萬分,晚風的臉色在一次次強行調動神識和靈力後愈發蒼白,但她的眼神始終沉靜,指揮若定。晚寶也從最初的緊張,漸漸變得沉穩起來,碧蘿仙體在隱匿、偽裝、制造小型混亂干擾追蹤方面的天賦被一點點激發出來。
“姐姐,他們搜查得越來越細了。”又一次躲開巡查後,晚寶壓低聲音道,小臉上沾著泥點,眼神卻亮得驚人,“東南方向似乎也被重點關注了。”
晚風靠著一棵古樹喘息,微微點頭。雲崖宗的反應速度和嚴密程度,確實超乎尋常。那地穴暴動和元嬰陰獸受損,看來真的觸動了他們的神經。
“繞路。”她簡短下令,目光投向更南方更為崎嶇荒涼的山嶺,“從落鷹澗邊緣穿過去。”
落鷹澗,據她們零星听來的巡查弟子交談可知,是一處地勢險惡、靈氣稀薄且多有毒瘴的荒僻之地,連雲崖宗弟子都很少深入,巡查力度必然較弱。但相應的,路途也更難走,且需面對自然險惡。
別無選擇。
轉入落鷹澗方向後,巡查果然肉眼可見地減少了。但腳下的路變得異常難行,懸崖峭壁林立,毒蟲瘴氣彌漫。晚風傷勢被瘴氣引動,咳得更厲害了些。晚寶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催生解毒清心的草藥,兩人行進速度更慢。
第三日黃昏,她們在一處避風的石崖下暫時休整。晚風服下丹藥,閉目調息。晚寶則拿出之前采摘的野果,小心地擦拭干淨,又用干淨的葉片接了少許岩縫滲出的泉水。
石崖下方不遠處,有一條被荒草淹沒大半的廢棄樵徑,依稀通向山外。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和交談聲順著樵徑傳來。
“…媽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搜了三天毛都沒找到!” “少抱怨了,完不成任務,回去等著挨罰吧!听說張師兄他們那邊好像有點線索了?” “什麼線索?又是假消息吧!那倆‘災星’難不成還真能鑽天入地?” “誰知道呢!不過執事堂又把賞金提高了!還說了,哪怕提供她們確切去向的線索,也能領二十塊中品靈石!”
兩個穿著雲崖宗外門弟子服飾的青年,一臉疲憊地沿著樵徑走來,嘴里不住抱怨著。他們修為不過煉氣後期,顯然是被派來這苦寒之地應付差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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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寶立刻屏息,悄無聲息地縮回石崖陰影里,同時拉了拉晚風的衣角。
晚風睜開眼,眸光透過草叢縫隙冷冷看向那兩人。
那兩名弟子走到石崖附近,一屁股坐在路邊石頭上,拿出水囊灌了幾口。 “唉,你說那倆女修到底長啥樣?畫像我看過,模模糊糊的,不過據說真容美得很!” “美有啥用?那可是災星!走到哪兒哪兒出事!黑風嶺地穴知道吧?據說就是她們搞塌的,放出了里面鎮壓了百年的老妖怪!連陳師叔他們都吃了虧!” “這麼邪門?不過賞金也是真高啊…要是能撞大運踫到…” “做夢吧你!真踫到了,憑咱倆這修為,送菜還差不多!通告上可是寫了‘極度危險’!”
一名弟子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起來的、材質稍好的紙,小心翼翼地展開︰“喏,我好不容易才從劉執事那兒求來一張清晰點的拓印版,比村里貼的那些細致多了…可得收好,這玩意現在搶手得很…”
另一名弟子湊過去看,嘖嘖稱奇︰“是清楚多了…這眼神畫的,冷颼颼的…這小丫頭看起來倒是挺機靈…可惜啊可惜…”
石崖後,晚寶的呼吸微微一滯。晚風的眼神也瞬間冷了下去。
那弟子欣賞了一會兒畫像,似乎覺得干坐著無聊,眼珠一轉,露出個嬉笑的表情︰“嘿,我說,反正也找不著,閑著也是閑著,你看這畫像…咱們給她加點什麼?”他說著,竟從儲物袋里摸出一支畫符用的朱砂筆。
“你干嘛?這可是宗門通緝令!” “怕什麼?荒山野嶺的,誰知道?畫著玩唄!你看這個冷的,給她畫個媒婆痣,再畫兩撇胡子…這個小機靈鬼,給她畫個黑眼圈,再加幾顆大板牙…嘿嘿嘿…”
那弟子興致勃勃地拿起筆,當真就要往那珍貴的“清晰版”通緝令上涂畫。
另一名弟子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也被逗樂了,憋著笑看著,並未真的阻攔。
石崖後,晚寶的眼楮猛地瞪大了,小臉氣得微微發紅。這些人…這些人竟敢如此!她下意識地看向晚風。
卻見晚風臉上並無怒色,反而嘴角極其細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冷冽而帶著一絲…嘲弄?她對著晚寶,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就在那弟子的朱砂筆即將落到畫像上的瞬間,晚風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彈。
一縷極其細微的、無形的破滅道韻,混合著一絲被玉爺巧妙遮掩過的、來自通緝令碎片的微弱空間波動,精準地隔空擊中了那弟子拿著朱砂筆的手腕。
“哎喲!”那弟子只覺得手腕猛地一酸一麻,如同被針扎了一下,五指不由自主地松開!
那支蘸滿了朱砂的筆,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鮮紅的弧線,然後——“啪”地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旁邊那名正湊過來看熱鬧的弟子臉上!
鮮紅的朱砂墨汁,瞬間在那弟子驚愕的臉上暈染開來,從額頭到下巴,涂了滿滿一臉!尤其是嘴唇部位,更是紅得嚇人,活像剛偷吃了死孩子!
“噗——”石崖後的晚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眼淚都快憋出來了。
那被砸了臉的弟子懵了,下意識地伸手一抹,看著滿手的鮮紅,愣了片刻,隨即暴怒︰“趙老六!你他娘的找死不成?!”
那叫趙老六的弟子也傻了,看著同伴那張滑稽無比的大花臉,想笑又不敢笑,慌忙擺手︰“不不不!王師兄!不是我!我剛才手突然麻了一下!是筆自己飛出去的!”
“放你娘的屁!筆自己會飛?你當老子是傻子?!”王師兄頂著一臉朱砂,氣得七竅生煙,撲上去就和趙老六扭打在一起,“你就是故意的!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真不是我啊!哎喲!別打臉!”
兩人頓時在泥地里滾作一團,拳打腳踢,咒罵不斷,那張“清晰版”通緝令也從趙老六手中脫落,被風吹得滾到路邊,沾滿了泥漿。
混亂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那支惹禍的朱砂筆,在落地彈跳了幾下後,竟又詭異地滾動了些許,筆尖那點殘存的朱砂,不偏不倚,正好在泥水中那張通緝令的畫像上——蹭過了晚風畫像的唇角,給她“添”上了一抹極其詭異、仿佛譏諷般的鮮紅弧度;又蹭過了晚寶畫像的眼角,給她“點”上了一顆碩大醒目的、破壞所有靈氣的——媒婆痣!
晚寶從石崖縫隙里看到那最終版的“戲改”畫像,再也忍不住,把臉深深埋進臂彎里,整個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葉子,悶笑聲被死死壓住。
晚風淡淡地瞥了那泥水中的畫像一眼,眼神無波無瀾,仿佛那被畫花了臉的不是自己。她拉起笑得快虛脫的晚寶,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石崖,繼續向著落鷹澗深處行去。
身後,那兩名雲崖宗弟子的扭打聲和咒罵聲猶隱約可聞,為這荒涼寂靜的山澗添上了一抹荒謬的色彩。
走出一段距離,確認安全後,晚寶終于直起腰,揉著笑酸的臉頰,眼楮亮晶晶地看著晚風︰“姐姐,剛才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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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目視前方,淡淡道︰“與其讓他們胡亂涂畫,不如自己來決定該添上什麼。”
晚寶若有所思,忽然道︰“姐姐,你說…要是雲崖宗的人,看到的通緝令都是…都是那樣子的…”她比劃著那媒婆痣和紅嘴唇,忍不住又想笑。
“混淆視听,未嘗不可。”晚風語氣平淡,卻似乎默許了什麼。
晚寶的大眼楮里,瞬間閃爍起一種名為“搞事”的光芒。
接下來的路程,在躲避巡查、艱難跋涉之余,晚寶似乎找到了一項新的樂趣。
每當她們路過一些偏僻的、貼有通緝令的村落或路口告示欄,只要條件允許,晚寶總會想辦法湊過去。
她當然不會笨到親自去涂改。但她有她的辦法。
有時,她會催生一些汁液濃稠的深色野果,引誘幾只頑皮的山猴去撕扯告示,果漿恰好“不小心”污染了畫像的特定部位。
有時,她會悄悄彈出一縷極其微弱的乙木靈氣,引導幾只正在換毛的鳥兒飛過,讓飄落的絨毛“恰好”粘在畫像上,給“晚風”添上兩撇古怪的眉毛,給“晚寶”加上一圈毛茸茸的胡子。
更有一次,她發現一窩剛學會噴吐微弱毒液的小蟾蜍,于是小心翼翼地用藤蔓將它們“請”到告示旁,讓它們受驚後噴出的毒液“意外”地腐蝕了畫像的眼楮部位,使得兩位“災星”看起來都像是睡眼惺忪、滑稽可笑。
她的手段自然比不上朱砂筆直接,效果也千奇百怪,但貴在“天然去雕飾”,看起來完全像是山林間的意外所致,毫無人為痕跡。
晚風對此並未阻攔,只是偶爾在她“創作”時,會不動聲色地幫她留意四周動靜。玉爺在玉佩里嘖嘖稱奇,直呼“小祖宗這缺德勁兒真是渾然天成”。阿金偶爾從袖口探出腦袋,熔金的豎瞳看著那些被“二次創作”的畫像,似乎也閃過一絲人性化的…無語?
這些被大自然“鬼斧神工”加工過的通緝令,果然在雲崖宗轄地的偏遠地帶引發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
“听說了嗎?那倆女災星,據說一個長著血盆大口,一個滿臉麻子!” “不對不對!我二舅爺在隔壁村親眼見過告示,說是一個眉毛會飛,一個胡子拉碴!” “你們說的都不對!黑風坳那邊的告示才嚇人!倆都是斗雞眼!一看就晦氣!” “怪不得是災星呢,長得就非同一般…”
真正的通緝令畫像在傳播中變得越來越失真,越來越離譜。雲崖宗高層為此大為光火,嚴令追查是誰在故意破壞告示、扭曲畫像,卻始終查不到任何靈力痕跡,只能歸結于山野精怪作祟或是弟子辦事不力,只得一批批地重新印制張貼,疲于奔命。
這一日,晚風和晚寶終于有驚無險地穿過了落鷹澗最險惡的地段,前方山勢漸緩,隱約能看到遠處平原的輪廓。根據玉爺的感知,那座東南方向的坊市應該不遠了。
兩人在一處溪邊稍作休整,清洗滿身的風塵與疲憊。晚寶看著水中自己那張陌生的雀斑臉倒影,忽然嘆了口氣。
“姐姐,我們還要這樣躲多久?”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連日奔波,時刻警惕,即便她心性樂觀,也難免感到壓抑。
晚風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拍在臉上,蠟黃的病容被水浸濕,更顯憔悴,唯有眼神依舊清冽︰“等到他們忘記我們的臉,或者…我們足夠強大,無需再隱藏。”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遠方平原,那里隱約有修士駕馭法器的流光劃過天際。
“前方臨近坊市,巡查只會更嚴。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和理由進入那里,獲取地圖和情報。”
晚寶也站起身,握了握小拳頭︰“嗯!我知道!姐姐,我準備好了!”
她看向晚風,忽然眨了眨眼,壓低聲音笑道︰“不過姐姐,要是坊市里也貼滿了帶媒婆痣和紅嘴唇的畫像…我們是不是能大搖大擺走進去?”
晚風側眸看她一眼,唇角似乎極細微地揚了一下,宛若冰湖微瀾。
“或許。”她淡淡道,“可以試試。”
兩人相視一眼,眸中同時掠過一絲心照不宣的、狡黠而明亮的光彩。
水中的倒影,平凡無奇,毫不起眼。
水下的暗流,卻已悄然開始轉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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