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靈站在山頂石欄邊,手還搭在冰冷的石頭上。風從谷底吹上來,帶著桃花的氣味和酒香。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布條纏得有些松了,腫脹的地方還在發燙。她沒去動它。
山下的迎客閣亮起了燈,一層層掛出來的紅綢被風吹得輕輕晃。人聲順著坡上傳來,有笑的,有唱的,還有踫杯的聲音。那些聲音不像在鬧,倒像是某種儀式,整齊得奇怪。
她把銀針囊握得更緊了些。指尖能感覺到布料下的細小凸起,那是她一路留下的記號——每走一段路,就用針尖在布內側劃一道。現在已經有十七道了。她不知道這有什麼用,但她得做點什麼,才能證明自己還清醒。
一個男人從樓閣里走出來,手里端著酒杯,腳步不穩地走到庭院中央。他仰頭喝完,把杯子往地上一扔,發出清脆的一響。旁邊幾個女子笑著圍上去,有人扶他,有人拍他的肩。他忽然張開雙臂,大聲說︰“今天我不想回房!我就睡在這兒!誰陪我?”
沒人攔他,也沒人當真。笑聲更大了。
司徒靈盯著那堆人,喉嚨干澀。她見過戰場上的瘋子,也見過中毒後的幻行者,但這些人不一樣。他們看起來……高興。不是裝的,也不是被迫的。他們真的覺得這樣很好。
她想起小時候在府里,父親說過一句話︰人若失了規矩,便與野獸無異。
可眼前這些人,沒有打斗,沒有爭吵,連聲音都帶著笑意。他們穿得少,靠得近,手隨便搭在別人身上,眼神直白地看著對方。若是放在雲城,光是這樣的舉動,就該被逐出家門。
但她看不出痛苦。
她慢慢蹲下身,背靠著石欄。濕布還在嘴邊,她重新把它按了按,蓋住鼻口。香氣確實淡了些,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你們說,情愛是不是天底下最干淨的事?”剛才那個摔杯的男人盤腿坐在地上,抬頭看天,“我殺了三個人,手上沾過血,可只有在這里,我才覺得自己沒髒。”
一個女子坐到他身邊,輕聲說︰“因為這里不要臉面,只要真心。”
“對啊!”男人猛地站起來,“我要愛誰就愛誰,想哭就哭,想喊就喊!這才是活著!”
人群又是一陣哄笑,夾雜著掌聲。
司徒靈的手指摳進了泥土。她不是沒听過反叛的話,可這話從一個醉漢嘴里說出來,卻像刀子一樣扎進她心里。
她從小學的是克制。劍要收鋒,話要藏意,喜怒不能形于色。師父教她銀針刺穴時說過︰“心亂則氣亂,氣亂則術敗。”所以她一直壓著情緒,像壓住一口沸騰的鍋。
可這些人,偏偏把鍋蓋掀了。
她閉上眼,听見自己心跳變快了。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憤怒。是一種她說不清的東西,在胸口撞了一下。
她睜開眼,看向桃林深處。
一對男女正並肩走著,女的頭靠在男的肩上,男的摟著她的腰。他們的步伐很慢,像是不在乎時間。走過一座小橋時,女人忽然停下,指著天上說︰“你看,星星出來了。”
男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頭。
兩人就這麼站著,一句話不說,只是看著夜空。
司徒靈愣住了。
那樣的安靜,竟然也能存在于這個地方。
她原本以為這里只有放縱,只有混亂。可這一刻,她看見了一種她從未理解過的平靜。
她忽然想到自己這一路。逃亡,追查,忍痛,防備。每一天都在提著一口氣,生怕一步走錯,萬劫不復。她以為堅持本心就是死守規矩,就是絕不妥協。
可這些人,他們不守規矩,卻似乎也沒有墮落。
她摸了摸懷里的木牌。父親刻下的字已經磨得有些模糊。她記得他說過︰“我們司徒家的人,寧折不彎。”
可如果,彎了,就不算錯了呢?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狠狠掐了自己的掌心。
不能這麼想。她是來查真相的,不是來動搖信念的。
她站起身,準備換個位置觀察。剛邁步,腳踝一軟,差點摔倒。她扶住石欄,喘了口氣。
就在這時,迎客閣二樓的一扇窗打開了。
一個女子探出身來,手里拿著笛子。她吹了起來,調子很簡單,重復著幾個音,卻莫名讓人安定。院子里的人漸漸安靜下來,有的坐下,有的靠在柱子上,全都听著。
笛聲不高,也不華麗。就像風吹過竹林,就像水滴落在池面。
司徒靈听得出了神。
她發現自己的呼吸跟著笛聲慢了下來。肩膀不知什麼時候松了,手也不再緊緊攥著針囊。
她猛地驚醒,後退一步。
不行。她不能被影響。
她強迫自己回想昨夜的符紙,回想閻無咎的臉,回想那一路上追殺她的人。她提醒自己,這里是敵境,這些人再安逸,也是外道。
可另一個聲音在腦子里響起︰如果外道比正道更讓人安心呢?
她咬住嘴唇。
山下的燈火依舊明亮。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低聲說話,有的靜靜坐著。沒有人催促,沒有人命令。他們做什麼,都是自己選的。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縫里還有沙土,袖口破了個小洞,是昨天攀爬時刮的。她活得像一把繃緊的弓,隨時準備射出去。
可她已經很久,沒有問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了。
她是為了報仇。為了查明父母之死的真相。為了找到龍吟風背後的秘密。
可除了這些,她還剩下什麼?
她突然覺得累。
不是身體的累,是心里的。
她靠著石欄慢慢滑坐下去,背貼著石頭,眼楮仍望著山谷。
笛聲停了。
有人鼓掌,有人輕聲叫好。
然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明天我還想听。”
“只要你來,我就吹。”女子在窗邊笑了笑。
沒有人說虛偽的話,沒有人講大道理。他們只是想見誰,就去見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司徒靈的手緩緩松開針囊。
她不知道這是對是錯。
她只知道,她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一直堅守的東西,是不是真的不可動搖。
風又吹過來,一片桃花落在她的膝上。
她沒有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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