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窗縫斜切進來,落在床沿的針囊上。司徒靈的手指還搭在銀針囊口,三十六根針一根不少,但她沒再一根根去數。她坐回床邊,腰背靠著冰冷的土牆,才慢慢松開一直繃緊的肩膀。
袖袋里的玉符又震了一下。
這次震動很輕,像心跳漏了一拍。她沒躲,也沒立刻去摸。她知道它還在那里,也知道它不是死物。閻無咎走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沉在腦子里,翻來覆去地響。“你不是非得一個人扛下所有。”“天下皆可敵,唯你不孤單。”
她低頭,把玉符掏出來放在掌心。
赤色玉石泛著溫潤的光,不像尋常石頭那般冷硬。蓮花紋刻得極細,卻清晰。她盯著看了很久,指尖順著紋路劃過,忽然覺得這圖案有點眼熟——不是在哪本書上見過,而是像某種記憶深處的東西,被壓得太久,只露出一角。
她閉了閉眼。
龍吟風的聲音就在這時冒了出來︰“正邪之間,不在門派,不在招式,而在你出劍那一瞬的心念。若為私欲殺人,哪怕披著名門外衣,也是魔道。若為護人傷敵,哪怕身陷污名,也算正途。”
那是她剛學劍時的話。
那時她在藥田邊練完一套基礎劍法,手抖得握不住劍柄。他站在旁邊,手里拿著一株剛采的白芷,淡淡地說︰“你怕傷錯人,所以猶豫。但你要記住,真正的錯,不是出劍太狠,是該出時不出。”
她睜開眼,手指收緊,玉符邊緣硌著掌心。
現在她連該不該出劍都不知道。
幽影說龍吟風背後藏著血祭之約,閻無咎說合歡宗能給她耳目與庇護。一個要她懷疑恩師,一個要她踏入未知勢力。可他們都說自己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禍事。
她站起身,在屋里來回走了幾步。腳步不重,但每一步都踩得實。她需要動起來,不然腦子會停住。她想起昨夜街頭那具“尸體”開口說話的樣子,想起他說出北狄密使名字時嘴角流下的黑血。那不是幻術,也不是假象。那種執念凝聚成形的力量,遠超她所知的任何一門武學。
而閻無咎用了這種手段,只為讓她看見真相的一角。
她停下,望向窗外。
街上早已安靜,只有遠處一家酒肆還亮著燈。風吹動檐下布招,一下一下拍打著木桿。她忽然問自己︰如果合歡宗真能查到父母舊案的線索,我能不用嗎?
答案沒那麼快出來。
她轉身走到桌邊,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涼茶。喝了一口,澀味在舌尖散開。她放下杯子,目光落回玉符上。
加入他們,就能有更多消息來源,有人替她探路,有人幫她擋刀。她不用再靠一雙眼楮去辨真假,不用再靠一條命去換線索。但她也清楚,這種幫助不會白給。合歡宗既然選中她,必然有所圖。她說不清那圖謀是什麼,但她能感覺到,一旦踏進去,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她的判斷。
比如她對是非的堅持。
她又想起龍吟風教她辨藥那天說的話︰“毒草與良藥,長在同一片山野,外形相似,氣味相近。你能分清,不是因為它們不同,是因為你知道它們各自會帶來什麼結果。”
她低頭看著玉符。
那它帶來的結果是什麼?
是查明真相,還是把自己變成另一個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現在的她,傷未愈,勢單力薄,連在這間破客棧都要拉線設防。她可以嘴上說著“我不需要施舍”,可現實是,她連一個可靠的落腳點都沒有。她能走多遠?能在下一個殺手出現前找到證據嗎?能活著見到幕後之人嗎?
這些問題沒有答案。
她把玉符貼回胸口,緊挨著父親留下的木牌。兩樣東西疊在一起,一個溫一個涼,像是兩種命運貼著她的皮膚較量。
她重新坐下,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側的針囊。
如果她拒絕合歡宗,就得繼續這樣走下去——一個人,帶著傷,靠著零星線索在黑暗里摸索。也許某天她會在荒村斷氣,沒人收尸,也沒人記得她為何而來。
如果她接受呢?
她會不會變成自己曾經最警惕的那種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把原則當成可以交換的籌碼?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龍吟風教她的那些話,到現在還撐著她沒倒下。她能分辨毒與藥,是因為他教過她看結果。她能一路逃過來,是因為她始終相信,有些線不能越。
可現在,這條線開始模糊了。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外面傳來一聲貓叫,短促,隨即消失。她沒抬頭,也沒動。這類聲音她听得多了,真假難辨。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心跳平下來。
然後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幽影襲擊她,說是受“龍吟風死敵”指使。閻無咎找她,說是合歡宗看中她的命格。兩人都提到了同一個方向——西域。一個要阻她西行,一個要引她西行。
但他們都沒否認,真相在那邊。
她慢慢抬起頭,看向西面的窗戶。
風從縫隙鑽進來,吹動她額前一縷碎發。她盯著那扇窗,仿佛能看到更遠的地方——黃沙、孤城、殘廟、古道。她父母最後出現的地方,也是往西。
她是不是早就該明白,不管走哪條路,終點都在那里?
只是現在的問題不再是往哪走,而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走過去。
是作為龍吟風的弟子,守著他教的道理一步步前行?
還是作為合歡宗的人,用他們的方法撕開迷霧?
她不知道哪一個選擇是對的。
她只知道,如果她一直原地不動,什麼都等不來。
玉符在懷里又震了一下。
這次比前兩次都明顯。她沒去拿,也沒慌。她只是把手按在胸口,感受那股震動傳到指尖。
然後她低聲說︰“你說你們不問出身……可我怎能忘了我是誰的孩子?”
她說完,沒再說話。
房間里只剩下她的呼吸聲。
她坐了很久,直到月光移開床沿,照到了地板中央。她沒動,也沒睡。她還在想,還在權衡。
外面的風停了。
檐下的布招垂了下來。
她終于抬起手,再次把玉符拿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放回去。
她把它握在手里,掌心合攏。
蓮花紋硌著皮膚,有點疼。
但她沒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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