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山道上的腳印已被新落的枯葉半掩。龍吟風抬手扶正斗笠,遮住眉骨上方一道陳年舊傷,腳步未停。諸葛雄牽著馬跟在身後,肩頭布包里裹著昨夜繪下的地形草圖,邊走邊低聲︰“那女子察覺了我們。”
“她不是尋常人。”龍吟風嗓音低沉,“能在掌裂青石後立刻警覺外敵,這份感知,已入上乘。”
“可再追,恐生變故。”諸葛雄抬頭看了看天色,“不如換路子——她在山中避世,江湖卻未必不知她的事。”
龍吟風略一頷首,忽而轉身走向路邊一處岔道,那里有條被踩塌的土徑,通向遠處隱約可見的炊煙。
半個時辰後,集市到了。
入口掛著褪色的藍布幡,風吹日曬多年,字跡早已模糊。人聲喧鬧,叫賣聲此起彼伏。藥攤、鐵器鋪、面食檔沿街排開,行人摩肩接踵,多是粗衣短打的鄉民與游方客。
兩人解下行囊,換上粗布衫,將兵刃藏入馬背夾層。龍吟風把斗笠壓得更低,只露出半張冷峻的臉。諸葛雄則拎起藥箱,扮作隨行學徒,不動聲色掃視四周。
他們在一家面攤前停下。攤主是個中年婦人,正忙著下面,熱氣騰騰。諸葛雄遞上銅板,問︰“這附近可有出名的力士?或是練硬功的好手?”
婦人頭也不抬︰“力士?這兒又不是角斗場。倒是前些日子听說青山坳有個女人搬石頭,你們要是不信,自己去看。”
“她姓什麼?”諸葛雄追問。
“沒人知道。”婦人冷笑,“連臉都難得露一次,誰敢去問姓名?”
龍吟風站在一旁,目光卻已越過攤位,落在斜對面角落的小吃攤上。
那里坐著一個男人。
披頭散發,衣衫破舊,左耳缺了一角,像被刀削去一般。他面前擺著一只豁口瓷碗,碗底剩著半勺渾湯。他正用一根竹筷在碗底劃動,嘴里喃喃有詞。
“……掌裂青石者,非力也,乃命格壓身。”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諸葛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眉頭微皺。
那人忽然抬頭,渾濁的眼珠轉了半圈,竟直直望向龍吟風。四目相對剎那,龍吟風感到一股寒意掠過脊背——那眼神不瘋,也不亂,反倒像一口深井,藏著說不出的銳利。
他緩緩走近,在對方身旁的矮凳坐下。
“你說命格壓身?”他開口,語氣平淡,“什麼意思?”
怪客低頭繼續攪動殘湯,不理他。
諸葛雄隨後趕到,在另一側落座,故意冷笑道︰“你若真懂命理,怎不去王府當差?偏在這兒喝別人剩下的湯水?”
怪客手指一頓,嘴角抽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痛。
“王府?”他聲音忽高忽低,“三年前,北狄使團進京,七十二輛馬車,押的不是貢品,是棺材。里面躺著七個‘活死人’,全是練過帝王槌的高手。他們沒死,可也沒醒。為什麼?因為槌魂認主,主不死,魂不散。”
龍吟風眼神一凝︰“你見過帝王槌傳人?”
“我沒說她是傳人。”怪客搖頭,語速加快,“我說她命格壓身。能扛斷梁救人的,不是力氣大,是命里背了債。每救一人,壽元減一截。她早就不在陽壽簿上了。”
諸葛雄追問︰“那真正的傳人在哪?”
怪客忽然閉嘴,眼神飄忽起來,仿佛陷入某種幻象。他雙手抱頭,指節發白,腰間那串銅鈴無聲輕顫。
龍吟風不再等他清醒,直接逼近一步,聲音壓低︰“你說她活不過三年?若你猜錯,我當場揭你底細——你不是瘋子,你是逃奴!當年從北狄軍營爬出來的那個斥候,右腿內側可有一道蛇形烙印?”
怪客猛地抬頭,眼中精光暴射。
“你……你怎麼會知道?”
“看來我沒說錯。”龍吟風盯著他,“現在,告訴我真相。真正的槌魂在哪?”
怪客喘了幾口氣,忽然咧嘴一笑,牙縫滲著血絲︰“你以為槌法只傳中原?它最早出自沙海。蒙古公主司徒靈,名字帶靈,命犯雙極。左手能碎金斷玉,右手卻連茶杯都端不穩。她才是槌魂選定的人……可她已被囚十年,沒人記得她是誰。”
“司徒靈?”諸葛雄低聲重復,“這個名字從未听過。”
“當然沒听過。”怪客冷笑,“因為她父親怕她遭劫,把她名字從族譜里抹了。如今她被關在黑水堡的地窖,每日被迫演算戰局,北狄大將軍拿她當活卦盤使。”
龍吟風沉聲問︰“黑水堡在哪?”
“往西八百里,過了三狼口就是。”怪客眼神漸暗,“但你們別想去。那地方夜里有鬼火巡牆,白天有人皮燈籠掛在城門上。進去的人,骨頭都會變成黑色。”
話音未落,他突然渾身一抖,像是被什麼刺中,猛地站起,撞翻了凳子。碗落地碎裂,殘湯潑灑在地,竟映出一道掌紋形狀,旋即消散。
他踉蹌幾步,混入人群,轉眼消失在嘈雜人流中。
龍吟風沒有追。
他蹲下身,從碎瓷縫隙里撿起一枚銅錢——那是他剛才悄悄彈進去的暗記,此刻仍在原處。他收好銅錢,起身拍了拍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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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謊。”諸葛雄低聲道,“提到司徒靈時,呼吸變了節奏。那種恐懼,裝不出來。”
“問題是我們從未听說過這個人。”龍吟風眯眼望向集市盡頭,“三大王留下的傳承名單里,根本沒有‘司徒靈’三字。”
“也許名單本就不全。”諸葛雄緩緩道,“北地確有一支蒙古旁系,族長早年因叛亂被貶,其女自幼失蹤。民間傳言她通妖術,實則可能正是槌法反噬所致。”
龍吟風沉默片刻,忽然問︰“他說‘命犯雙極’,是什麼意思?”
“陰陽失衡。”諸葛雄解釋,“一邊極剛,一邊極柔。這種體質天生適合承載極端武學,但也最容易爆體而亡。若無人引導,活不過三十。”
“那青姨呢?”龍吟風目光如鐵,“她是不是也被誤導了?我們以為她在傳承槌法,其實她只是個替身?”
“有可能。”諸葛雄點頭,“真正的目標不在山中,而在沙海。我們找錯了方向。”
龍吟風握緊拳,指節發出輕響。
他轉身走向集市邊緣,腳步堅定。諸葛雄緊隨其後。
他們在一處茶棚角落坐下,點了兩碗粗茶。茶味苦澀,水面浮著幾片碎葉。龍吟風盯著茶湯,像是要看穿什麼。
“沙海太遠。”諸葛雄低聲說,“而且北狄控制嚴密。我們若貿然前往,恐怕還沒見到人,就被當成奸細斬了。”
“那就先查證。”龍吟風聲音冷峻,“去三狼口打听黑水堡的事。找曾在那里走過商路的老客問問。”
“可萬一那怪客說的是假話呢?”
“他沒必要騙。”龍吟風抬起眼,“一個逃奴,躲了幾十年,突然說出這些,只有一個原因——他快死了。臨死前吐真言,是最可信的時候。”
諸葛雄不再說話,只低頭吹了吹茶面。
風吹過棚頂,掀起一角油布,陽光斜照進來,落在龍吟風的手背上。他緩緩攤開手掌,掌心橫著一道舊疤,是從前練功留下的裂痕。
他盯著那道疤,忽然道︰“如果槌魂真的選擇了她,那我們就得把她帶回來。”
“哪怕整個北狄都在攔路?”
“哪怕整個天下都說她不該活。”
他放下手,茶湯晃動,倒影破碎。
遠處街市依舊喧囂,叫賣聲、孩童哭鬧聲、驢蹄敲地聲混成一片。但在這一角,兩人靜坐不動,像兩塊沉入水底的石頭。
諸葛雄忽然開口︰“你說……她知道自己是誰嗎?”
龍吟風沒回答。
他只是望著集市入口,那里正有一個挑擔老漢彎腰走過,扁擔壓得吱呀作響,兩筐蘿卜隨著步伐左右搖晃。
其中一只蘿卜滾落下來,摔裂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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