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昭頭暈腦脹,渾身發燙。
她的位置最不起眼,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小心謹慎地往里面輕挪。
承德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就沒見過這般掩耳盜鈴的人!是想讓陛下將她給砍了嗎?!
“沈狸。”
被叫到名字的沈元昭懵然抬頭,對上謝執的眼神,下一秒,她頭埋得更深——
若是地面有條縫,她真想鑽進去!
謝執像是見到一個垂死掙扎的幼貓,發出一聲嗤笑。
承德聲音立即拔高,如同奪命般,一聲接著一聲催促︰“沈狀元,陛下叫你呢,還不快快接下遺詔宣旨!”
諸位大臣紛紛將視線投過去。
沈元昭只好直起腰桿,指了指自己,環顧四周,百般不確定的反問︰“我?”
“就是你。”承德操碎了心,“上前來。”
沈元昭整理了一下胸前滑稽歪倒的紅花,自諸位大臣身邊穿過,原本屹立不動的姜右相突然出手將她拉住了。
“……右相。”沈元昭看著那只手,震驚之色難以言表。
明眼人皆知謝執這是在給姜右相一個投誠的機會,如若他不肯,則由其他人代替,只是好巧不巧,這個人偏偏是沈元昭。
謝執道︰“怎麼?姜右相一生清正廉明,自己不肯歸順于朕,莫非還不許別人投誠?”
姜右相執拗地拉著沈元昭不肯放手。
他認出了沈狸。
她長相和自己的得意門生有七八分相似……此刻遭受謝執強迫,他豈可坐視不理!
“你還年輕,行事要三思而後行……”
若是接了這遺詔,沈狸日後便會和當年的沈元昭一樣遭人非議。
“真是一出感天動地的好戲。”
謝執為他們鼓起掌來,每一聲都讓沈元昭汗毛豎起。
她太了解謝執了,他生氣時就會這般陰陽怪氣。
他笑了笑,眼神直勾勾盯著沈元昭︰“沈狀元,上前為朕宣讀遺詔,若不肯,等待你的下場只會比死難受百倍。”
赤裸裸的威脅讓沈元昭本就因為高燒而發燙的臉,剎那間如烈焰燃燒!
她很清楚謝執干得出來這種事。
在短暫的無言中,沈元昭終是緩慢推開姜右相的手。
姜右相訝異︰“沈狸,你……”
沈元昭垂眸,淡淡回了一句︰“姜右相見諒,臣,沒有選擇。”隨後拱手行禮,算是拜謝他的照拂之心。
感受著頭頂虎視眈眈的壓力,沈元昭走上台階,從承德手里接過遺詔面向眾臣,打開遺詔,她差點手一滑將遺詔丟出去!
謝執沖她和善微笑︰“有什麼不妥嗎?沈狀元。”
沈元昭笑得比哭還難看︰“…沒有,陛下。”
她盯著遺詔,上面水墨未干,正中央部分血跡斑斑——謝執是如何強迫老皇帝寫下這封遺詔,或是當著將死的老皇帝面前,動手擬下假遺詔。
深思極恐。
沈元昭話音顫抖著念出上面的遺詔,每一句都讓底下跪拜的大臣血氣上涌,恨不得從謝執身上咬塊肉下來!
待到念完,沒等喘口氣,一陣腳步聲響起,龍涎香頃刻間將她包圍。
謝執就站在了她背後!
“自今日起,朕就是宴朝新帝,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姜右相深知大勢已去,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謝執心滿意足。
忽而听到承德一聲驚呼︰“沈狀元?!”
謝執眉頭一擰,余光瞥見那抹緋色的縴細身影搖搖欲墜,費力地沖他討好一笑,隨後腿腳一軟,一頭栽了下去。
謝執下意識將她扶住,入鼻是清雅冷香,只是一瞬間,他就愣住了。
這個氣味和沈元昭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她這是怎麼了?”
承德低頭如實道︰“啟稟陛下,據說沈狀元從小體弱,大概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風寒……”
後面的話他不便再說,可謝執听懂了,是他下的命令要讓這些養尊處優的大臣吃點苦頭,只是他沒想到沈狸一個男子,竟比姑娘家還嬌弱。
不過是挨餓受凍,才一個晚上就堪堪受不住了。
謝執皺眉。
這沈狀元未免太過嬌氣?
“陛下,這該如何是好?”承德欲言又止,沒有謝執發話,他們誰也不敢做主把這些大臣送回家。
謝執一只手捏起對方下巴,細細端詳她那像極了沈元昭的臉,喉結滾動︰“罷了,送回家去罷。”
留著,日後還有用處呢。
—
再次醒來時,沈元昭第一眼看見古色古香的雕頂,還有鴛鴦戲水樣式的紅色錦被,外頭大雨將歇,走廊處的燭光透入窗欞。
短暫大腦宕機後,沈元昭猛地坐起來!
摸遍自己全身,她才發現原本濕透的狀元袍被換成素淨的寢衣,還散發著淡淡皂角香味。
何時暈倒的?何時從宮里出來的?何時回到家?沈元昭完全不知!
“夫君。”一道女音適時響起。
沈元昭循聲看去。
蠻娘端著一碗藥湯進門,滿臉緊張︰“夫君你怎麼起來了?”
她取了軟枕墊在沈元昭後腰處。
沈元昭迫不及待向她打听事情過程。
听聞她與其他大臣是被馬車送回家的,並且吏部李侍郎還得了黃金百兩,至于姜右相,則以年歲已高為由,擇日將被剝除官職,遣回家鄉。
這些消息盡在沈元昭意料之中,只是她沒想到謝執行事手段會這般快。
“我的兒啊!”聞訊趕到的沈母哭得傷心欲絕,“你可知你幾日沒歸家了?母親還以為你遭遇不測了。”
又是一陣號啕大哭!
壽姑滿臉淚痕︰“爹爹,壽姑不能沒有爹爹!”
一大一小抱頭痛哭。
沈元昭好比一根樹枝,掛著兩只樹懶,一拉一扯,左右搖晃,腦袋都要暈了。
“母親,壽姑,快停下,夫君風寒未愈,可不能見風。”關鍵時候還是蠻娘替她解圍。
沈母漸漸平復心情,方道︰“阿狸,這新皇登基,局勢是不是就能穩當了?”
蠻娘和壽姑同樣停下手中動作,滿眼期盼。
沈元昭不忍心讓她們失望,旋即故作輕松的笑道︰“新皇登基,為收復人心,斷不會再隨意處決朝中大臣,你們就放心罷,咱們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對于沈元昭所說的話,一家子都奉如聖旨。
沈母看著她消瘦的臉頰︰“阿狸,這差事不好做,你表兄還和新帝有過節,伴君如伴虎,我怕日後你出什麼事,如若不然,咱們就回鄉下去罷。”
“桃花塢雖小,卻也是咱們的家,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回去?豈有這樣簡單的事?
沈元昭正欲回答,不料,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朱門大開,內侍舉起手中聖旨冷聲高呼。
“沈狀元,沈大人何在?”
沈元昭和沈母她們對視一眼,下床、穿衣,整理一番才將內侍引進堂內,齊齊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爾一甲進士榜首,文星耀世,學貫天人。今敕入翰林院,培棟梁之資。望爾澡身浴德,仰酬千古知遇之恩。欽此!”
短短幾句,字字千鈞。
謝執,竟還要她入翰林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