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昭只覺得,她與羊獻華頂著巨大壓力,如同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方拐進沈家祖墳。
沈家祖墳立于荒山僻靜之地,原本有專門的僕人打掃,然而沈家一朝倒台,僕人們就搶了銀錢細軟逃了,此刻,一如沈元昭當年下葬時的孤寂。
“到了。”羊獻華道。
謝執和沈元昭的視線同時聚集在他目光所及處。
兩人皆是一怔。
在沈家一排排石碑當中,有一處低矮且不易發覺的墳包,就立在一棵枯樹下,別人都是用了石碑鐫刻姓氏及官位,然而那座墳包卻簡陋得格格不入。
連塊像樣的石碑都沒有,就只剩下歪倒在墳包的木牌。
若不是上面用匕首鐫刻了姓名,簡直難以想象曾經郎艷獨絕的沈大人,死後竟落得這般下場。
謝執死死盯著那墳包的名字,幾步並作一步走了過去。
“這就是沈元昭的墓?”他轉身,露出殘忍的笑,“羊獻華,別以為你是那老匹夫的孫子,孤就不敢動你!”
“你和沈狸蛇鼠一窩,欺騙孤的罷。像沈元昭這種擅于見風使舵的人,連自己的主子都敢背叛,她怎麼可能舍得死?”
“她最想要的權勢富貴都有了,她風光無限,大好前程,如何會舍得死,別以為你們拿這些拙劣把戲戲弄孤,孤就會相信。。”
羊獻華汗流浹背︰“殿下,臣和沈狸都未曾撒謊,當年沈元昭背叛殿下,因心懷愧疚,郁郁寡歡,不出三日就陡然離世,這是整個宴朝都知道的事。”
“迫于薄姬的威脅,諸位同僚都不敢上門祭奠,沈家擔心惹禍上身,所以草草辦了喪事,沈元昭的葬禮還是由沈狸親自操辦的。”
羊獻華瞥向一旁呆若木雞的沈元昭,目光深沉。
“沈狸,對嗎?”
沈元昭也不知是真是假,胡亂點頭︰“是。”
羊獻華眸光微閃。
人證物證俱在,一貫喜怒無常的謝執卻突然沉默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長滿荒草的墳包,久久無法回神。
如若他們所言非虛,那麼,沈元昭的尸骨應該早就成了一捧黃土,開棺驗尸也就沒有必要了。
一旁的太監承德小心翼翼上前︰“殿下,您的仇……沈大人已逝,我們還要開棺驗尸嗎?”
回答他的又是一陣沉默。
沈元昭飛快瞥了一眼墳包,自己上一具軀殼就被埋在這,應當早就化為一捧黃土,但就怕出了什麼變故,比如尸身不在里面之類的。
總之,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謝執開棺驗尸。
沈元昭深吸一口氣︰“殿下,臣的表兄固然有錯,但已下葬,還請殿下寬宏大量,放過我表兄尸身,留她一個體面。”
“體面?”因為她這句話,謝執方回過神,眸光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流轉,“她害孤在敵國吃盡苦頭,險些喪命,憑何要孤賞她一個體面。”
像是找到發泄的理由,謝執竟然低低笑了起來︰“體面,好一個體面。”
“沈元昭,孤偏不讓你如意。”
話畢,沈元昭和羊獻華身子同時一僵。
“來人!”謝執一腳踢翻本就殘破的木牌,睥睨天下的眼神滿是嘲諷,甚至抓了一把被雨水浸透的黃土,“給孤挖。”
“沈元昭,別以為你死了就可以高枕無憂。”
天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沈元昭和羊獻華一個跪著一個站著,屏息以待。
侍衛開始挖墳。
長滿荒草的墳包混合著雨水,很快就被夷為平地,約莫挖了片刻,疑似鐵鍬挖到棺材板,發出沉悶的一聲,掃除上面的泥土後,果真是被釘子封死的棺材。
侍衛回頭沖著謝執驚喜道︰“殿下,挖到了。”
所有人將視線匯聚于墳地凹陷處。
跪在地上的沈元昭臉上血色盡失,不由摸了一把手腕上的木制手鐲。
謝執居高臨下,冷聲吩咐︰“開棺。”
沉重的棺材板被侍衛推開,漸漸顯露出里面的場景。
只是一眼。
負責開棺的幾個侍衛突然臉色都變了,淒慘無比的尖叫起來,緊接著連滾帶爬的想要從泥坑里跑出來,並高聲尖叫。
“有鬼!有鬼!”
在場所有人臉色一變,沈元昭也跟著探頭看去。
承德捏著嗓子罵道︰“殿下乃真龍天子,什麼妖魔鬼怪膽敢造次!你們還不趕緊退下,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侍衛們一副被嚇得肝腸寸斷的模樣,慌不擇路地跑開。
謝執無心理會,死死盯著露出一角的棺材,旋即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情況下縱身跳了下去。
“殿下!”承德都快嚇瘋了,難為他一個半截入土的老人撲在邊沿,差點沒跟著一頭栽下去。
謝執仿佛沒听見,瘋了魔般不管不顧來到棺材邊,撫摸著被雨水打濕的棺材板,思及侍衛一副嚇瘋了的模樣,他心里卻奇異地涌上一股期待。
遲疑片刻,棺材板被謝執用內力一掌擊飛。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所有人呆住了,沈元昭臉上那叫一個精彩,羊獻華更是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棺材里確實躺著“沈元昭”,但時隔三年,尋常人的尸體早該化為黃土,可早已死去的沈元昭卻毫發無損地躺在棺材里!臉色都如活人無異!
沈元昭面容有一瞬間的扭曲。
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bug在這,還被該死的謝執抓住了。
她身邊的羊獻華倒吸了一口氣︰“……見鬼了。”
謝執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本想伸出手觸踫對方的臉,試圖告訴自己這不是夢,但潮濕污穢的泥土沾滿雙手,他怔了一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沈元昭。”他的目光緊緊鎖定棺材里的人,從上到下,每一寸都不肯放過,“你終于落到孤的手里了。”
趴在墳頭的沈元昭狠狠打了個噴嚏,環顧四周,搓了搓胳膊。
好奇怪,怎麼感覺背後涼颼颼的。
謝執脫了玄黑龍紋外袍裹在“沈元昭”身上,將她抱出來。
沈元昭與其擦肩而過時,忍不住瞧了一眼。
真是和她生前一模一樣,要不是那具軀殼閉著眼楮仿佛陷入沉睡,連她都要恍惚了。
走在最前面的謝執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陡然停下腳步,回首和沈元昭對視。
沈元昭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傳來了謝執冰冷的聲音。
“沈狀元,就勞煩你們留在東宮做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