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產屋敷耀哉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凝固了。
過了許久,許久,他那劇烈顫抖的肩膀才漸漸平復,粗重痛苦的喘息也慢慢轉為斷斷續續的抽噎。
當他終于抬起頭時,那張原本因治愈而恢復神采的臉龐。
此刻卻被鼻涕和淚水糊得一片狼藉,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都被剛才所見徹底掏空,只剩下無盡的茫然與創傷。
“怎…怎麼會……怎麼會……如此……殘忍……”
他失神地喃喃自語,聲音沙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帶著血淋淋的質問。
他質問的不是王玄,而是命運,是人性,是那個他原本願意付出生命去守護的國度,為何在未來會孕育出如此超越想象極限的、系統性的暴行?
其他人——天音、香奈惠、杏壽郎,乃至侍立在側、同樣感受到那恐怖氛圍的隱成員——听到產屋敷耀哉這仿佛源自靈魂拷問的低語,心頭都像是被巨石重重砸中。
他們凝重地看向他們敬愛的主公,看著他此刻如同被徹底摧毀般的模樣,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他們無法想象,究竟是看到了何等的人間地獄,才能讓一位見慣了鬼物肆虐、看淡了生離死別的鬼殺隊當主。
崩潰到如此地步,並且用“殘忍”這個詞來形容?
他們與鬼戰斗,鬼的殘忍是源于食欲和本能,而主公口中的“殘忍”,似乎指向了某種更可怕、更“人為”的東西。
王玄似乎洞悉了他們心中那份沉重的好奇與不安。他並未多言,只是目光再次掃過在場眾人。
下一刻,那股剛剛沖擊過產屋敷耀哉的、龐大而混亂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
毫無保留地、同時涌入了產屋敷天音、蝴蝶香奈惠、煉獄杏壽郎以及那幾位隱成員的腦海之中!
“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瞬間在室內爆發開來,比之前產屋敷耀哉一人的哀嚎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天音夫人溫婉的面容扭曲,雙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這樣就能阻擋那些聲音和畫面,身體蜷縮著倒下。
蝴蝶香奈惠那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極致的驚駭與痛苦,她美麗的眼眸瞪得大大的。
淚水洶涌而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 ”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氣聲。
煉獄杏壽郎,這位永遠充滿熱情與活力的炎柱,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火焰,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雙手撐地,洪亮的嗓音變成了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低吼與嗚咽,金紅色的頭發無力地垂落。
那幾位隱成員更是直接癱軟在地,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精神幾乎在瞬間被那無法理解的恐怖徹底壓垮。
他們看到了!
他們看到了那比惡鬼屠戮更加“高效”、更加“冷酷”的屠殺!
看到了那並非為了生存,而是為了征服、為了取樂、為了某種扭曲信念而進行的、針對手無寸鐵平民的、有組織的暴行!
看到了活生生的人被如同實驗材料般對待,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孩童尸體,看到了被蹂躪至死的婦女,看到了江河被染成血紅,看到了大地在無數冤魂的哭泣中顫抖!
“為什麼……人可以……做到這麼殘忍……”
“這……這還是人嗎?!”
“是鬼啊!全都是鬼啊!比無慘手下的鬼……還要像鬼!!!”
混亂而絕望的囈語從他們口中溢出。他們確實在與鬼戰斗,也在殺戮鬼,但那是為了保護身後無辜的普通人,是為了斬斷罪惡的源頭。
可腦海中展現的一切,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那並非個體鬼物的瘋狂,而是一個龐大群體的、被某種狂熱和意識形態驅動的、對同類施加的、徹頭徹尾的、毫無人性的暴虐!
他們理解戰爭的殘酷,知道人類歷史的進程往往伴隨著鐵與血。
但是,戰爭不應該、也絕不能是刻意地、系統性地、以屠殺和凌虐平民為樂、甚至以此為榮!
這已經徹底踐踏了作為“人”的底線!
“ …… ……”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室內令人窒息的慘叫聲和哭泣聲才漸漸平息,只剩下劫後余生般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眾人如同剛從最深沉的噩夢中掙扎醒來,眼神渙散,臉上殘留著極致的恐懼與生理性的不適。
當他們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到王玄依舊平靜地坐在那里,手中端著那杯似乎從未動過的茶,輕輕呷了一口,仿佛剛才那場席卷所有人靈魂的風暴與他毫無關系。
他的平靜,與眾人狼狽崩潰的模樣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放下茶杯,王玄的目光再次落在他們身上,那眼神依舊清澈,卻帶著一種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冰冷的決斷。
“現在,你們應該明白了。”
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這個國家,在不久之後的所作所為,其本質,已經徹底背離了‘人’的範疇。
它所孕育和釋放的集體之惡,其規模、其酷烈、其對生命尊嚴的踐踏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世界所能承受和淨化的極限。”
他頓了頓,看著眾人眼中那尚未散去的恐懼與茫然,繼續說道︰
“讓它繼續存在下去,是對無數未來受害者的不公,也是對這個世界基本秩序的玷污。因此,它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這冰冷的宣判,讓眾人心中一顫,但這一次,卻奇異地帶不起任何反駁的勇氣。
因為他們剛剛親身“經歷”了那場尚未發生,卻注定會發生的浩劫。
“至于你們。”
王玄的目光掃過產屋敷耀哉、蝴蝶香奈惠、煉獄杏壽郎等人,語氣似乎緩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絲。
“與鬼舞 無慘的千年爭斗,是你們命中注定的劫數,亦是你們秉持善念的證明。”
“雖然,我極其厭惡這個國家未來將要化身的存在。”
他的話語清晰而肯定。
“但對于你們鬼殺隊,為了庇護那些無力反抗的普通人,甘願世代背負詛咒、前赴後繼、犧牲自我也在所不惜的精神……我,還是較為欣賞的。”
這份“欣賞”,來自一位超越此界、視眾生如螻蟻的“仙人”之口,顯得格外珍貴,也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如同評價一件藝術品般的意味。
但這寥寥數語,卻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了鬼殺隊眾人剛剛被無盡黑暗吞噬的心靈,讓他們在極致的絕望與對國家未來的恐懼中。
抓住了一絲屬于自身存在價值的、悲涼的肯定。
他們的戰斗,他們的犧牲,至少在這位至高存在眼中,並非毫無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