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村臨時工的聊天群里,因為廖忠傳達的總部明確指令而暫時安靜下來。
眾人雖然對二壯剛才那異乎尋常的興奮和一連串追問感到些許疑惑,但眼下任務為重,也沒人深究。
他們只知道二壯是強大的網絡信息支援者,因為“特殊原因”無法參與線下行動,至于這特殊原因具體是什麼。
除了廖忠等極少數高層,其他人並不知曉,自然也無從理解二壯听到王玄那逆天治愈能力時,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
公司的決策與內部的波瀾,王玄自然一概不知,也毫不在意。
他回到自己那間臨時落腳的小屋,屋內陳設簡單,並無多少個人物品。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不過是確認沒有遺漏什麼而已。
做完這些,他並未直接離開,而是轉身,再次走向村子中心那座最為醒目、兼具住所與工坊功能的樓房——馬仙洪的“大本營”。
推開那扇熟悉的、偶爾會有如花人偶出來應門的房門,里面的景象與往日略有不同。
工作台上依舊散落著各種精巧的零件和復雜的設計圖紙,那些代表著馬仙洪心血與執念的造物閃爍著金屬和符文特有的冷光。
然而,馬仙洪本人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埋首于台前,或是興奮地調試著某個新法器。
他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工作台旁的一張木椅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握抵在額前,手肘支撐在膝蓋上。
屋內只點了一盞光線昏黃的油燈,跳動的火苗將他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牆壁和那些冰冷的機關造物上,顯得格外孤寂。
他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一片無形的、沉重的迷霧之中,連王玄推門走進來的動靜都未能將他驚醒。
王玄站在門口,看著馬仙洪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與平日里那個熱情洋溢、充滿干勁、甚至有些偏執地推銷自己“新截教”理想的村長判若兩人。
看來,自己之前關于曲彤和“雙全手”的話語,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里,正在緩慢地釋放著懷疑與痛苦的毒素。
“在想什麼?”
王玄平靜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馬仙洪身體猛地一顫,仿佛從一場深沉的夢魘中被驚醒。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目光焦距緩緩凝聚,這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王玄。
他的眼神復雜,帶著殘留的困惑、掙扎,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是你……”
馬仙洪的聲音有些沙啞,透著一股低落。
“有什麼事情嗎?”
他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對王玄的突然造訪表示疑問或不滿,顯得心事重重。
王玄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
“我打算走了。”
“嗯?”
馬仙洪似乎沒反應過來,或者說,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與他正在糾結的事情產生了錯位。他下意識地追問道︰
“怎麼?在村子里待得不舒心?是哪里招待不周?”
盡管心神不寧,他骨子里那種作為“教主”的責任感,或者說某種固執的禮貌,還是讓他問出了這句話。
王玄搖了搖頭,目光掃過這間堆滿了理想與偏執的屋子,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然︰
“並非招待不周。我本意是來此躲個清靜,但很可惜,這里很快就不再清淨了。所以,是時候離開了。”
听到“不再清淨”四個字,馬仙洪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神也銳利了幾分,之前的低落被警惕所取代︰
“你是說……張楚嵐那幫人的到來?”
他指的自然是已經潛入村中的臨時工們。
王玄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頷首,默認了他的猜測。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馬仙洪的心沉了下去。
王玄的未卜先知和此刻的抽身而退,本身就傳遞出一種不祥的預兆。
看著馬仙洪陰晴不定的臉色,王玄似乎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
“馬仙洪,不知道王也、諸葛青他們,有沒有跟你提起過……”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馬仙洪的反應,然後才緩緩說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
“你命格輕賤,但又所圖甚大。這副肩膀,負擔不起你的宏圖大志,強行支撐,最終的結果,必定是落敗,一敗涂地。”
這話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向馬仙洪最敏感、也最不願面對的部分。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嘴唇動了動,想反駁,卻被王玄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你以為你觸踫的,只是哪都通公司的底線?或者某些既得利益者的底線?”
王玄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靈魂。
“不,你錯了。你觸踫的,是一條更根本、更不容動搖的底線。
這條底線,不屬于任何一個異人或者勢力,它屬于外面那千千萬萬、構成了這個世界基石的——普通人群體!”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
“你的修身爐,你的‘有教無類’,看似是在賦予普通人力量,實則是在破壞維系了千百年的平衡。
是在動搖整個社會結構的根基!這股力量一旦失控,引發的連鎖反應,是你根本無法想象,也絕對承擔不起的!”
王玄看著馬仙洪那逐漸失去血色的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憐憫,又像是嘲諷︰
“你是個理想主義者,馬仙洪。這一點,不知是你本性如此,還是你那位‘好姐姐’曲彤,用那雙‘藍手’精心為你塑造、並不斷強化的結果。”
他不再給馬仙洪消化和反駁的時間,直接為這次對話畫上了句號︰
“好了,話已至此,我該走了。最後送你一句忠告,听不听在你︰不要再盲目地相信曲彤。否則,你失去的,將遠比你想象的更多。”
說完,王玄不再有絲毫留戀,甚至沒有去看馬仙洪最終是何反應,徑直轉身,推開房門,身影很快融入了門外漸沉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見。
屋內,重新恢復了死寂。
油燈的火苗依舊在跳動,將馬仙洪呆坐的身影投射在牆上,拉得很長,很扭曲。
王玄的話語,如同最終審判的鐘聲,在他空曠的腦海中反復回蕩——“命格輕賤”、“所圖甚大”、“必定落敗”、“普通人的底線”、“不要相信曲彤”……
每一個詞,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信念支柱上。
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旋渦中心,腳下堅實的土地正在寸寸碎裂。理想、姐姐、碧游村、修身爐……這一切,究竟哪些是真實的?
哪些又是被精心編織的幻夢?
馬仙洪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這刺痛,卻遠不及他此刻內心的混亂與痛苦萬分之一。
王玄走了,留下的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碧游村,和一個信念幾乎崩塌的“通天教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