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玄那句直指內心深處隱秘的提問,巴倫臉上的輕松和玩味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疑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他碧藍的眼楮緊緊盯著王玄,仿佛想從對方平靜無波的表情下看出更深層的意圖。
王玄沒有賣關子,迎著巴倫探究的目光,直接開口,聲音清晰而平和,卻帶著一種闡述真理般的篤定︰
“修煉一道,歸根結底,講的便是‘性’與‘命’的雙修雙全,二者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偏廢不得。”
他緩緩踱了一步,繼續深入解釋道︰
“所謂‘命’,指的是我們這具肉身,是生命的根基,是氣血、精力、乃至壽命的體現。
而你的‘六庫仙賊’,其逆天之處,便在于它能極致地、甚至霸道地增幅你的‘命’。
它為你打造了一副近乎完美的消化系統和能量轉化引擎,讓你精力無窮,衰老延緩。
從‘命’的角度看,你已遠超常人,堪稱‘長生’。”
話鋒一轉,王玄的目光變得深邃︰
“然而,問題也恰恰出在這里。六庫仙賊在極大強化你‘命’的同時,對于‘性’的滋養和提升,卻微乎其微。”
“性?”
巴倫下意識地重復了這個對他而言有些陌生的東方哲學概念,眉頭微蹙。
“‘性’,乃心性、本性、元神,是一個人的精神、意志、道德觀念和自我認知的總和。”
王玄耐心闡釋。
“性命二者需平衡和諧,共同精進。
若‘命’過強而‘性’不足,便如同一個擁有了巨人力量的嬰兒,無法完美掌控自身,心性容易被強大的本能和欲望所左右,甚至反噬。”
他直視巴倫,語氣加重︰
“強大的生命本能,若無足夠強大的心性加以約束和引導,便會滋生出超越常理的、難以遏制的‘渴望’。
這種渴望,最初或許是對極致美味的追求,但逐漸的,可能會轉向更原始、更危險的方向……比如。
對‘生機’本身,對‘吞噬’行為的渴望。這,並非你的本意,而是‘性命’失衡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所以,你現在听明白了嗎?”
王玄看著臉上疑惑逐漸被恍然和凝重取代的巴倫,笑呵呵地問道,仿佛只是在討論一個簡單的數學等式。
巴倫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王玄的話,如同撥雲見日,為他這些年來內心深處那種模糊不清、卻又讓他隱隱不安的怪異沖動和空虛感,提供了一個極其合理且透徹的解釋。
他雖然對東方修煉體系的具體術語不甚了解,但“平衡”這個概念是共通的。
他听明白了最關鍵的一點︰自己現在的狀態,是一種危險的“失衡”。
“我明白了。”
巴倫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沉了許多,之前的戒備化為了深思。
對方不僅點明了他的問題,更指出的問題的根源,這份眼力和見識,遠超他的想象。
隨即,一個壓抑許久的疑問涌上心頭。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王玄︰
“那麼,能否請你告知我,創出這‘六庫仙賊’的人,到底是誰?”
當年在干城章嘉峰的絕境中,那位神秘人賜予了他新生,卻也帶來了這伴隨甜蜜的詛咒。他渴望知道對方的身份。
王玄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淡然開口︰
“他叫做阮豐。也是當年‘三十六賊’之一。至于現在……”
他略微停頓,給出了一個大概的方位。
“他大概率在一個叫做‘納森島’的地方。”
“阮豐……納森島……”
巴倫默念著這兩個名字,將它們深深記在心里。這份信息,對他而言,價值連城。
他沒有再多問,而是非常干脆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材質特殊的小冊子,隨手丟給了王玄。
“這是‘六庫仙賊’的修煉方法。”
巴倫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靜。
“至于你修煉之後會怎樣,我也無法保證。你好自為之。”
他給出的如此痛快,並非完全因為王玄的信息交換,更是源于一種復雜的心理︰
一方面,王玄點破了他的困境,某種程度上算是一種“解惑”。
另一方面,他自身也對這能力抱有疑慮,或許也想看看,這樣一個強大的、一眼看穿本質的人,修煉此法後會走向何方?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有趣的“實驗”。
說完,巴倫沒再理會王玄,徑直轉身,向著遠處正在假裝打瞌睡的夏柳青走了過去。
他此行主要還是為了履行與夏柳青的約定,協助全性在龍虎山的行動。
雖然他對王玄的實力極度好奇,甚至渴望與之交手,但此刻顯然不是時機。一切,且待下次機緣。
王玄接過那本看似普通卻蘊含著“八奇技”驚天秘密的小冊子,觸手微涼。
他甚至沒有低頭翻看一頁,心念微動間,冊子便從他手中憑空消失,被直接收納進了唯有他才能感知到的系統背包之中。
今晚的事情,還遠未結束。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密林,望向了前山某處。
此刻的龍虎山,暗流洶涌。全性攻山在即,而陸瑾老爺子,那位三一門的最後遺孤,正滿腔怒火地要找全性算賬。
“不管怎麼說,我現在修的,都是三一門的逆生三重啊~”
王玄低聲自語,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盡管這門絕技源自系統,但其根源,終究是那個早已消散在歷史長河中的三一門,是陸瑾的師門,是左若童畢生的心血。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視陸瑾可能陷入險境而不管。
更何況,全性此次攻山,四張狂齊聚,那些針對心性的詭異手段,對于性情剛直、恨意盈胸的陸瑾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威脅。
“去看看吧。”
白衣微動,王玄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之中,向著注定不會平靜的前山方向掠去。
不管怎麼說,陸瑾的事情還是要去管一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