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盜“畫影”二字出口,眾人皆驚。
明君立朝之後,滅道禁武達到高峰,許多舊聞傳說,世人多已不知。但在場諸人,皆是所學淵源,“畫影”二字,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相傳人間至高之境為真人,但真人之上還有一層玄妙,是謂道生。
那是超越天地萬物,類似仙神的存在。所以只是傳說,因為它不屬于人間。
道生點靈,凡器有神。自古以來,傳說中的神兵,皆是道生境的高人點化而成。被人所知的,有三劍一刀。
其中“一刀”最為神秘。其名為昆吾,據傳是天遺老祖佩刀,其破境道生後點化成靈,但從未顯露于世。
三劍則是供奉在太廟的承影,天遺族的騰空。再有就是眼前這道紅光,修羅山的畫影。
畫影一劍破蒼穹,天南地北戮神明。
五爺一直記得這句話。
老一輩傳下來的,當年修羅山之祖無殤,憑著一把畫影劍,便能一人壓制手持承影的明君和鬼王之師凌風。如今親眼見到,內心激動。因為即便是他,人過半百,也沒有見過聖人之能。
畫影動,是山主出手。
黑衣怪人確實了得,除了應天理,他沒見過第二個人,能有這般修為。那詭異的功法,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但面對畫影,能感覺出他的驚恐。他雙掌合十,身上黑氣繚繞,幻化成一條巨龍的樣子。
巨龍咆哮飛出,飛向破空飛來的畫影劍。
紅光一閃,黑氣幻化的巨龍被畫影穿透,猶如一道輕煙被山風吹散。
黑甲怪人顯然很意外,自己全力一擊,竟然擋不住這把御空飛來的長劍。
畫影速度之快,超過人的想象,只是一閃,下一刻已經到了黑甲怪人胸口。黑甲怪人一聲狂叫,身上黑氣彌漫,但畫影劍毫無阻滯,好似這世間的一切,在它的鋒刃之下,都不過是塊柔軟的豆腐。
叮——
畫影破開黑甲怪人護體真氣,正中心口。這一下,甚至爆出火花。
黑甲怪人悶哼一聲,被畫影劍撞倒在地。但他身上黑甲不是凡物,以畫影這般神劍,竟然無法破開。但黑甲怪人也沒有反抗的能力,好似被畫影劍釘在地上。哪怕拼盡全力,依然無法阻止。
那是一股恐怖的力量,只是一把劍,卻散發著驚人的天地之力。好似這把劍本身,便能超越一切大宗師。
五爺,風盜等人同樣驚恐。
黑甲怪人有多厲害,他們最是清楚。可眼下,這人正被畫影劍釘住胸口,像被一雙手摁在地上。黑甲怪人雙腳蹬地,想要掙脫。但畫影有靈,旋轉著劍身,好像非要將他一身黑甲鑽出個洞來。
畫影劍頂著黑甲怪人,在地上摩擦出一道深溝,一路滑過去,直到撞上山壁。轟的一聲,碎石飛散。
五爺等人身形一閃,剎那間後退數米。這一下好重的力道,一把劍的威力,竟能恐怖至斯。
幾人這一刻才真正看清畫影的樣子,劍身如冰,流光如虹,劍柄好似一只怪鳥,張開翅膀作為護手,狹窄的劍身好像是從鳥嘴吐出。
只一眼,那種古樸的韻味便震懾人心,仿佛沉澱了千年萬年的寂寞,要在這一刻,盡情揮灑。
畫影忽然飛起,在空中轉了個圈,就像再次蓄力,然後帶著一道殘影,飛向黑甲怪人胸口。
這一刻,五爺甚至有種感覺︰這把劍太執著了,為何不刺向黑甲怪人咽喉呢。
這一下,幾人都知道,即便還是破不開怪人身上的黑甲,估計也沒有命在。
意外,總是出現的讓人毫無準備。就在畫影撞向黑甲怪人那一刻,他突然飛了起來,速度之快,好像憑空消失。
畫影氣勢不衰,一下刺入山壁,直沒入柄,消失不見。
幾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看到的這一切。
忽然,嗖的一聲怪響。畫影再次鑽出,像一條毒蛇,山壁上留下一個深邃漆黑的洞。
五爺心驚︰這把劍該不會在山壁里轉了一圈,又鑽了出來吧。如此詭異恐怖,人身血肉如何阻擋。可見那怪人身上黑甲,也是件絕世之物。
畫影筆直豎立在空中,輕輕晃動,雖然只是一把劍,但讓人渾身汗毛豎立。它好像在思考,那樣子,像極了人。
微風動,一個黑影如輕煙閃現,是個干枯瘦削的老頭。
寧不活忍不住叫︰“老大!”
正是鬼王首徒,聖人之下第一的應天理。
應天理沖著畫影微微作揖︰“山主,老師說︰這一次能不能留他一命,看在先輩的情分上!”
畫影劍轉了個圈,化作一道紅光,消失在西方天際。
應天理嘆息,然後不停咳嗽。
五爺走上去︰“山主在哪里?”
應天理看他一眼︰“山主自然是在修羅山。”
五爺又問︰“那黑甲怪人是誰?”
應天理搖頭︰“不知道。”
修羅山,回頭崖。
山主拿起身邊的劍鞘,畫影穿破雲海,歸入鞘中。
山主冷笑︰“鬼王呀鬼王,原來你也有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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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就有執念。”西山的某處山巔,文士模樣的鬼王看著躺在地上,呼呼喘氣的黑甲怪人︰“我給過你機會,讓你選擇。你選了自己的路,一條絕路。我也提醒過你,一旦忍不住,必然驚動山主。無殤後人,怎會容你。”
黑甲怪人說不出話來,一把劍而已,差點要了他的命。
鬼王轉過身,看著西方的天際,那里夜色茫茫,只有天地相接之處,有著淡淡蒼白的光。他心里想︰山主呀山主,原來你也有執念。
西山腳下,五爺和和北擇無人走在河岸。這條大河繞著西山,穿過帝都,奔流向東。
風盜早一步離開,寧不活則隨應天理去了武道院,如今只剩下他們兩人。
北澤無人忍不住說出自己心中疑惑︰“出手救那黑甲怪人的,是鬼王?”
五爺說︰“除了鬼王,世間還有誰能有這個資格,在山主手下,把人救走。”
“那人會是誰呢?”北澤無人想不通︰“山主要殺他,鬼王要救他,我想不通。這世上,沒有人有這樣的資格,能讓兩位聖人同時出手。”
“是誰,並不重要。”五爺沉思著︰“這黑衣怪人,便是二十年前,那一晚我遇到的人,他和天極閣主有關。二十年前,一夜之間,屠殺二十三位王公大臣,還想要了三老性命。此舉動搖國本,所謀者大。二十年不見蹤跡,突然出手,必有其因。”
北擇無人深吸一口氣︰“我要去太學院,將這件事告知明老先生。”
五爺一笑︰“你最好也去面見明帝。二十年前的事,既然牽涉到天極閣主,那麼海後呢?而且,不管那黑甲人是何方神聖,能引得山主和鬼王出手,其身份都很不一般。此人,若也與海後有關,後果難料呀……”
帝都。
徐驕和明居正靠坐在牆上,玄甲軍正在清理廢墟。國家高級衙門,轉眼成塵。宗師一戰,池魚遭殃,死的衙差官兵不在少數。
明居正難以接受的是,孫木死了。此人還有話沒說,且他本身也是關鍵。沒了此人,怎麼升堂開案,怎麼廣而告之,怎麼形成輿論。當這些都成為空談,拿什麼和海後談……
徐驕也一樣心里沉重,玄甲軍從監牢廢墟中扒出莫少平的尸體,他幾乎是被壓扁的。不難想象,黑甲人超級大宗師的實力,一擊之下,死亡不是個意外的結局。不知道莫雨知道此事,該有多麼傷心。
一個軍官跑過來,對徐驕說︰“將軍,已經清理完畢,廢墟之下,死亡五十三人,七十六人重傷。”
徐驕說︰“好好安置吧,兄弟們都辛苦了……”
軍官離開,明居正感嘆說︰“這就是大宗師的力量麼?我只是听說大宗師如何了不起,今天才知道,不只是了不起,而是恐怖。”
徐驕哼了一聲︰“這才是真正的力量,你的身份,你的官級,在力量面前,屁也不是。我現在才想通,這個世界,真正的力量,是自己本身。如果我是個大宗師,今天許多事情都容易的多。”
明居正悲愴道︰“可是,我沒有這個機會。但權力面前,只要是個人,就要俯首稱臣,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你瞧著吧,我會讓這些所謂的大宗師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力量。”
徐驕冷笑,嘴硬而已。
明居正又說︰“今天這一出,是海後的手段。孫木死了,若還按原計劃進行,那就是一場笑話。哼,殺人滅證。有點意思……”
徐驕並不在意。說實話,他現在只是等,等著天涯海的船停靠津門渡。查懸案,抓天極閣主,不過是演戲而已。演給海後看,演給夭夭看,把這這場戲演的熱熱鬧鬧的,就沒人關心另一個舞台。
想到夭夭的時候,夭夭就出現了。
她緩緩走來,像來自雪山的仙子,冰冷,美麗,帶著一點點難得的溫柔。
“你來了?”徐驕說。
夭夭點頭。
明居正笑︰“她很漂亮,弟妹!”
夭夭愣一下之後,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
明居正說︰“徐驕很有眼光,能把你騙到手。”
徐驕哼了一聲︰“羨慕還是嫉妒?”
明居正搖頭︰“等你我在這世上站穩腳跟,何愁名花不開,鳳凰不來……”
徐驕懶得跟他說,他不需要站穩什麼腳跟,如今眼下,家花野花盛放。大不了投入李師師懷抱,有這個白富美,再加一個“貴”字,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身份有身份。再加上自己修羅山盜的身份,回到三江源,媽的黑白通吃,前途不要太光明。
徐驕抬起手臂,對夭夭說︰“我們走,懶得和沒有格調的人說話。”
明居正一笑,這就是徐驕的性格。他感覺像是回到了從前,那時,還沒有發生那麼多事,兩人還是朋友。
離開大理寺,長街寂靜,空無一人。
徐驕身子一晃,靠在夭夭身上。
“傷的這麼重?”夭夭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理寺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還有你,明明氣海空虛,還要出手,真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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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笨。”徐驕說︰“只是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被殃及了而已。海後那邊,估計還有一位隱藏的高手,不一般的高手。五爺,風盜,寧不活,北擇無人,四位大宗師聯手,都不能奈何對方。夭夭,你的計劃,是否再考慮一下。”
夭夭沉吟︰“為了今天,我準備了很久,你知道天遺族付出多大代價麼?”
徐驕當然不知道。
夭夭說︰“為求萬全,大祭司連天遺族至寶騰空劍,都送到了修羅山。那可是不弱于承影的神兵……”
徐驕心頭一動︰“代價這麼大?”忽然又想︰這娘們又騙我,只是為了花卿,就要以神劍相贈。多少個花卿,也不值當。哦,對了,他們為的不是花卿,而是天都玉錄。
忽然意識到自己想的多了,夭夭面前,應該心思純淨,不能讓這女人再窺探自己心思。
看夭夭的樣子,並沒有異常,應該沒有催動奪情蠱。
他問︰“一把神劍,換來山主什麼承諾?”
夭夭說︰“關鍵時刻,山主承諾出手一次。山主出手,只有鬼王能夠阻止。但鬼王沒有出手的理由,也不會出手。”
“為什麼?”
夭夭看他一眼︰“因為明帝不在帝都。”
徐驕不明白。
夭夭解釋︰“鬼王絕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他將武道院設在西山,使得帝都成為禁地。你想,若無鬼王護佑,即便身為帝王,相對聖人境,也不過是只螞蟻。鬼王曾經承諾,明姓之人,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便護佑他一生。所以明家的皇帝才能坐的這麼安穩,我來帝都,又不是針對明帝,鬼王沒有理由出手。”
“你這麼確定!”
“人們都怕鬼王,但鬼王卻是最不用怕的,他身在雲端,追求至道,怎會理那麼多俗事。”夭夭說︰“其實,我覺得山主比鬼王可怕。”
“為什麼?”徐驕說︰“我覺得山主挺和藹的。你沒有去過修羅山,如果你在那里生活過一段時間,就會明白,那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夭夭冷笑︰“你該相信我,一個好人,幫忙是不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徐驕無語,女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如果幫人沒有好處,誰要去做好人。
回到京兆府的時候,徐驕發現納蘭雪的房間仍亮著燈。如果她知道,當年和天極閣主聯手的神秘人何等可怕,也不知會怎麼想。
回到房間,夭夭輕聲對他說︰“納蘭雪在查二十年前的血案,你不怕她搞鬼?”
徐驕搖頭︰“我將她重傷,就是為了留她在京兆府。她對二十年前的事感興趣,正好印證我心中猜想,天涯海不是鐵板一塊,或許已經分裂成兩方勢力。你想呀,海島的生活,怎比得過這花花世界。那些加入風靈衛的人,位高權重,再受天涯海指揮,心里怎麼會痛快。你天遺族應該發生過同樣的事吧,比如現今的內衛……”
內衛本是天遺族的五方使,百余年前投靠明君,和天遺族決裂。
徐驕的猜測,不是瞎想,諸多跡象,都能證明這一點。何況人性本來如此,與其當一個听話的小弟,不如當權力的看門狗。
夭夭沒說什麼,這是事實,也不是秘密。當年天遺族分裂,確實有這個因素在。
夭夭躺在床上,心中不免嘆息。
徐驕愣了一下︰“你今晚,該不會想陪我睡覺吧?”
“你陪我。”夭夭說︰“納蘭雪在,不要讓她看出破綻。”
徐驕無語︰“李師師也在,你讓她怎麼想?”
夭夭不說話。
徐驕無奈︰除了睡覺,什麼都不干,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種侮辱。
推開門,他的歸宿在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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