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袍墜地︰汴梁城頭的生死賭局
大慶殿的燭火終于在穿堂風里穩了些,卻照得滿地狼藉愈發刺目——碎裂的青瓷筆洗混著墨汁,在調兵地圖上暈出大片黑斑,像極了聯軍正在吞噬的大宋疆土。趙匡胤扶著龍椅的手指仍在發顫,方才那道被指甲掐出的刻痕,此刻竟像是要嵌進木頭里,與這搖搖欲墜的王朝纏在一起。
“陛下,宮庫的金銀已盡數裝車,正往東西南北四門送。”殿外傳來侍衛的稟報,聲音里摻著難掩的慌亂,“只是……禁軍第三營的弟兄們听聞陝州失陷,有幾個小校在營里哭罵,說咱們這是守著孤城等死。”
趙匡胤猛地睜開眼,血絲爬滿的瞳孔里閃過厲色。他踉蹌著轉身,腰間的玉帶撞在御案角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倒讓殿內凝滯的空氣松動了幾分。趙普連忙上前想扶,卻被他抬手推開,掌心傳來的力道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
“哭罵?”趙匡胤的聲音還帶著砂紙磨過的沙啞,卻比方才多了幾分冷硬,“告訴那些弟兄,想死容易,等城破了,聯軍的刀會給他們痛快。可要是想活,想讓大宋活,就得把命拴在汴梁城頭上!”
他說著,忽然伸手抓住胸前的龍袍衣襟,金線繡成的龍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那是正月登基時新制的朝服,料子是江南進貢的雲錦,此刻卻像是壓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擔。“撕拉”一聲裂帛響,龍袍的前襟被他硬生生扯開,露出里面粗布縫制的貼身短打——那是他當年跟著柴榮打仗時穿的舊衣,領口處還留著一道箭傷縫補的痕跡。
趙普驚得臉色發白︰“陛下!龍袍乃社稷象征,不可……”
“社稷?”趙匡胤將扯下的半幅龍袍狠狠摔在地上,金線龍紋沾了墨汁,瞬間失了威嚴,“社稷不在這衣裳上,在汴梁的城牆里,在守城的弟兄們手里!”他踩著那片破碎的龍紋,一步步走向殿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又穩得驚人,“從今日起,朕不穿龍袍,只穿這身短打。禁軍弟兄們看到了,就知道朕不是躲在宮里的皇帝,是跟他們一起上城拼殺的兄弟!”
殿外的夜風卷著寒意闖進來,吹得他額前的發絲亂飛。趙匡胤望著遠處城頭隱約的燈火,忽然想起三日前符琳派人送來的密信——信里說她受符太後所托,願勸後周舊部放下兵器歸降,只求大宋保柴宗訓一世平安。那時他攥著信紙,指尖幾乎要將紙頁捏皺,竟真的信了這個始終留在汴梁、看似對新朝無甚敵意的符琳,甚至還讓侍衛給她送去了兩匹蜀錦作為賞賜。
可現在呢?陝州陷了,後蜀的騎兵繞到了後方,聯軍的篝火在夜色里連成了火龍,而符琳的人,自密信之後便再沒露過面,連她府里的燈,這幾日都熄得格外早。
“陛下,慕容將軍的次子從陝州逃出來了,就在殿外,渾身是傷,說有要事稟報。”侍衛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抑制不住的顫抖。
趙匡胤猛地回頭,眼中的厲色瞬間被急切取代︰“帶進來!快!”
片刻後,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被架了進來,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盔甲碎成了布條,臉上全是煙塵和血污,卻死死咬著牙,看到趙匡胤的瞬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混著血水流了下來︰“陛下!陝州……陝州是詐降!是符琳大人的人找到家父,說符太後已決意歸降,只要開城門接宋軍入城駐守,就保城里百姓與後周舊部安全,結果……結果城門一開,聯軍就沖了進來,還屠了城!末將逃出來時,親耳听見符琳大人的親信說,這是她與符太後早就定下的計,要活捉陛下,為周世宗報仇!”
“ 當”一聲,趙匡胤身後的龍椅扶手被他捏斷了一塊,木屑落在地上,與破碎的瓷片混在一起。他站在那里,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住了,連指尖都在發涼,可下一刻,一股灼痛又從心口炸開,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騙局。他念著柴榮昔日的情誼,留柴宗訓在宮中居住,待符太後依舊以禮相待,甚至對始終留在汴梁的符琳放下了所有戒心,可他們回報他的,卻是屠城,是背叛,是要將他親手建立的大宋,連根拔起!
“好……好一個符太後,好一個符琳!”趙匡胤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孤本想留幾分體面,讓後周舊部能安穩度日,是你們非要逼孤魚死網破!”
他猛地轉身,看向殿外漆黑的夜空,聯軍的鼓聲似乎更近了,隱約還能听到城牆上士兵的吶喊聲,像是困獸的嘶吼。趙普看著他緊繃的背影,那道粗布短打裹著的脊梁,竟比龍袍加身時更顯挺拔,也更顯孤絕——他知道,此刻任何勸說都沒用,這位新帝的心,已經被徹底激怒了。
“來人!”趙匡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傳朕的旨意,即刻起,所有駐守在外的宋軍,無論在哪個州府,全部退守汴梁!告訴他們,丟了城池不算輸,丟了汴梁,才算輸了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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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侍衛長愣了一下,有些猶豫,“要是把各州府都丟了,咱們就真成了孤城了!到時候糧道被斷,聯軍再圍上幾個月……”
“孤城又如何?”趙匡胤回頭,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汴梁是大宋的都城,是咱們的根!城內存糧尚可支撐三月,只要守住汴梁,就有喘息的機會,就有等到忠義之士來援、反敗為勝的可能!要是連都城都守不住,就算佔著再多的城池,又有什麼用?”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內的侍衛和趙普,聲音里多了幾分悲壯︰“朕知道,退守汴梁會讓很多人不解,甚至會罵朕懦弱。可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分散兵力只會被聯軍逐個擊破,咱們必須保存實力,跟他們耗到底!”
趙普看著趙匡胤堅定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這不是懦弱,是權衡利弊後的決斷。汴梁城高池深,只要集中所有力量死守,聯軍未必能輕易攻破;可若是繼續分兵駐守各州府,只會被符太後與聯軍聯手蠶食,到最後連回援的機會都沒有。
“臣遵旨!”趙普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臣這就去擬旨,派快馬分四路送往各州府,務必讓守軍在三日內趕到汴梁!”
趙匡胤點了點頭,又看向侍衛長︰“集合所有禁軍,包括宮禁侍衛,半個時辰後,在朱雀門外集結。告訴他們,朕會親自帶隊,上城與敵軍決一死戰!”
“陛下!萬萬不可!”侍衛長急得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您是九五之尊,是大宋的根基,怎能親自上城?萬一有個閃失,大宋就真的完了!臣願代陛下領兵,死守城頭!”
“九五之尊?”趙匡胤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又帶著幾分決絕,“朕這個皇帝,是弟兄們把黃袍披在身上才當上的。當年跟著柴榮打仗,朕也是沖在最前面;現在弟兄們在城牆上拼命,朕躲在宮里享安樂,還算什麼皇帝?還算什麼兄弟?”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半幅龍袍,伸手將上面的金線一根根扯了下來,金線從指縫滑落,叮叮當當地落在侍衛長面前的地上。“把這些金線熔了,鑄成箭頭,給守城的弟兄們用。”趙匡胤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告訴他們,朕的龍袍,能換他們的命,值了!”
侍衛長捧著那些金線,淚水再也忍不住,哽咽著領命而去。殿內只剩下趙匡胤和趙普,燭火依舊搖晃,卻不再顯得那麼脆弱,反而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血戰蓄力,每一次跳動,都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地上忽明忽暗。
趙匡胤走到殿門口,望著遠處城頭的燈火,忽然想起登基那天,汴梁百姓沿街跪拜,喊著“吾皇萬歲”的盛況。那時陽光正好,灑在新換的大宋旗幟上,連風里都帶著希望的味道。他曾在心里發誓,要終結這五十年來的亂世,要讓百姓過上安穩日子,要讓大宋成為一個比後周更強盛的王朝。現在看來,這條路比他想象的要難得多,可他絕不會放棄。
“趙普,”趙匡胤忽然開口,聲音平靜了許多,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堅定,“你說,要是咱們能守住汴梁,將來史書會怎麼寫?”
趙普愣了一下,隨即躬身道︰“史書會寫,太祖皇帝臨危不亂,棄外城守都城,以孤城拒數十萬聯軍,為大宋掙得一線生機,此乃千古明君之決斷!”
趙匡胤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轉身走向朱雀門的方向。夜風卷起他身上的粗布短打,衣擺獵獵作響,卻比龍袍更顯威嚴。他知道,接下來的戰斗會很艱難,甚至可能會輸,可他不會退縮。只要他還活著,只要汴梁還在,大宋就還有希望。
半個時辰後,朱雀門外,密密麻麻的禁軍將士集結完畢。甲冑踫撞的聲音、兵器出鞘的聲音混在一起,卻沒有一絲混亂。他們看著站在最前面的趙匡胤,看著他身上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看著他手里握著的那把舊劍——那是他當年跟著柴榮打北漢時用的劍,劍鞘上還留著一道刀痕,忽然間,所有的慌亂都煙消雲散,只剩下堅定。
趙匡胤拔出長劍,劍尖指向城外聯軍的方向,聲音響徹夜空︰“弟兄們,聯軍就在城外,符太後與符琳設下騙局,要踏破咱們的汴梁,要滅了咱們的大宋!可他們忘了,咱們大宋的將士,從來不怕死!今日,朕跟你們一起上城,守住汴梁,守住咱們的家!要是守不住,朕就跟你們一起,戰死在這城頭!”
“守住汴梁!守住大宋!”將士們的吶喊聲震耳欲聾,蓋過了遠處的鼓聲,在汴梁的夜空里回蕩,連城牆似乎都在跟著震顫。
趙匡胤帶著將士們,一步步走向城頭。夜色里,他的身影不算高大,卻像一座山,穩穩地立在將士們身前。他知道,這場血戰才剛剛開始,符太後與符琳的算計、聯軍的猛攻,還在後面等著他。可他不怕,他握緊手中的長劍,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中卻燃燒著比城頭火把更亮的光——就算拼了這條命,他也要為大宋掙得喘息的機會,也要讓那些背叛者知道,他趙匡胤的大宋,不是那麼好滅的!
城頭的風更大了,吹得大宋的旗幟獵獵作響。趙匡胤站在城頭,望著遠處聯軍的篝火,那些火光在夜色里連成一片,像一條想要吞噬一切的火龍。他深吸一口氣,將長劍舉過頭頂,聲音再次響起,穿透風聲,傳到每一個將士耳中︰“弟兄們,弓上弦,刀出鞘!今日,咱們就用聯軍的血,來守大宋的城!”
話音落時,遠處的鼓聲驟然變得急促,聯軍的吶喊聲也清晰起來——血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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