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銅壺滴漏敲過三響,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倒比殿內的氣息更鮮活些。符太後坐在龍床內側的軟榻上,指尖反復摩挲著腕間的玉鐲——那是她與姐姐符琳的孿生信物,玉質溫潤,卻硌得她掌心發緊。
帳簾被輕輕掀開一角,冷風卷著雪沫鑽進來,符琳裹著一件與符太後常穿的素色宮袍幾乎一模一樣的衣裳,腳步輕得像貓,走到榻前便跪了下來。她與符太後生得一模一樣的眉眼,只是眉宇間少了幾分朝堂打磨出的銳利,多了些常年隱居的怯懦,連聲音都細弱許多︰“妹妹,真要……這麼做嗎?”
符太後伸手扶起她,指尖觸到姐姐微涼的手背,心里一酸。當年父親為保家族,將體弱的符琳藏在宮中偏殿,對外只說“早夭”,姐妹倆雖同住宮城,卻十年難見一面。如今要讓姐姐替自己躺進那冰冷的龍床,扮作已死之人,她實在不忍。
“姐姐,沒有別的辦法了。”符太後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融進帳外的風雪里,“石守信的人守在宮門外,趙匡胤的大軍就快到了。宗訓才七歲,若我不脫身,柴家的血脈就斷了。”
她拉過躲在屏風後的柴宗訓,推到符琳面前。柴宗訓攥著符太後的衣角,仰著滿是淚痕的小臉,看著眼前這個和母後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眼楮瞪得圓圓的,小聲問︰“母後,她是誰呀?”
符琳看著孩子烏溜溜的眼楮,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兒,心一下子軟了。她伸手想去摸柴宗訓的頭,又怯生生地收回手,對符太後點了點頭︰“好,我替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帶宗訓平安到洛陽。”
“我以柴氏列祖列宗起誓。”符太後鄭重叩首,額頭抵在冰涼的金磚上,“若我護不住宗訓,定無顏面見先帝。”
王德海端著一碗藥走進來,藥碗邊搭著一方浸了麻藥的棉巾。他將東西放在床頭小幾上,對著符琳躬身道︰“夫人,這藥是安神的,喝了能睡得沉些,旁人探看時不會露餡。這棉巾……若有人強行要掀帳,您就捂住口鼻,裝作氣息已絕的模樣。”
符琳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手微微發抖,卻還是端起來,仰頭一飲而盡。藥汁苦澀,順著喉嚨滑下去,很快便有倦意涌上來。符太後扶著她躺回龍床,替她蓋好繡著鳳紋的錦被,只露出一截與自己一樣戴著玉鐲的手腕在外。
“記住,無論外面發生什麼,都別出聲,別睜眼。”符太後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聲音輕得像耳語,“三日後,我必派人來接你。”
符琳閉著眼,輕輕“嗯”了一聲,呼吸漸漸變得綿長均勻,看上去與真的昏迷無異。
王德海取來早已備好的雞血,滴在另一塊干淨的錦帕上,又用銀針刺破自己的指尖,擠了幾滴血混進去——他的血與太後的血顏色相近,這樣即便有人查驗,也難辨真假。他將染血的錦帕放在符琳枕邊,又拿起一旁的藥碗,潑了些藥汁在床沿,制造出“太後服藥後驟亡”的假象。
“太後,都妥當了。”王德海退到一旁,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
符太後最後看了一眼龍床上的姐姐,轉頭對柴宗訓道︰“宗訓,過來,母後給你換衣服。”她打開榻下的暗箱,取出一套深藍色的小布衣,那是宮人給小太監縫制的常服,“等會兒你跟著王伴伴,裝作送東西的小太監,不許說話,不許抬頭,知道嗎?”
柴宗訓看著那身與明黃錦袍截然不同的衣服,雖不懂緣由,卻還是乖乖點頭,任由符太後替他換上。布衣有些寬大,套在他瘦小的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他伸手抓住符太後的手,小聲問︰“母後,我們要去哪里?不帶姨母一起走嗎?”
“姨母要留在這里幫我們。”符太後蹲下身,替他系好腰帶,指尖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痕,“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派人來接姨母。宗訓要听話,別讓母後擔心,好不好?”
“嗯!”柴宗訓用力點頭,小手緊緊攥著衣角,將眼淚憋了回去。
殿外忽然傳來內侍的高聲通報︰“石將軍副將求見太後娘娘!”
韓通猛地握緊腰間的佩劍,眼神一凜。他剛收到消息,石守信的副將見宮中遲遲不發喪,已帶著十幾個親兵在宮門外叫囂,揚言要“入殿探視”。
“該走了。”符太後深吸一口氣,將一枚刻著“柴”字的玉牌塞進柴宗訓懷里,“這是先帝給你的,貼身放好,別弄丟了。”她又看向韓通,“韓將軍,外面就交給你了。”
韓通躬身應道︰“末將誓死護送太後與陛下!”
符太後走到屏風後,換上了一身灰布內侍服,又用布巾蒙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楮。她與同樣換了裝的王德海、柴宗訓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三個不起眼的內侍。
韓通走到殿門口,對著外面朗聲道︰“太後娘娘剛服過藥,正靜養,不見任何人!若將軍執意要闖,便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外面傳來副將的冷笑,“如今汴梁人心惶惶,太後娘娘若有不測,你擔待得起嗎?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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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便是兵器踫撞的脆響,顯然是韓通的親衛與副將的人動了手。殿內的幾人趁機走到龍床後方——那里的金磚與其他磚塊色澤略有不同,王德海彎腰按住磚縫,用力一掀,一塊金磚應聲而起,露出下方黑漆漆的密道入口,一股潮濕的泥土味撲面而來。
“太後,陛下,快請。”王德海率先跳下去,在下面扶著梯子。
柴宗訓看著深不見底的密道,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符太後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讓他安定了些。“別怕,母後在。”
她先將柴宗訓抱進密道,自己隨後跳下去,韓通則最後一個下來,將金磚重新蓋好,又用塵土掩去縫隙,看上去與周圍的地面別無二致。
密道里沒有燈,只有韓通腰間的火折子發出微弱的光芒,將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通道狹窄,只能容一人側身通過,牆壁上的水珠時不時滴落在肩上,冰涼刺骨。
柴宗訓緊緊跟著符太後,小手抓著她的衣角,一步一步往前挪。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也能听到前方傳來的隱約的腳步聲——那是韓通安排在密道出口接應的親衛。
“母後,密道通向哪里呀?”柴宗訓忍不住小聲問。
“通向城外的驛站。”符太後的聲音在密道里回蕩,“那里有先帝的舊部在等我們,到了那里,我們就安全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光亮。韓通加快腳步,走到出口處,輕輕推開上方的石板——外面是一片荒蕪的菜園,雪地里站著十幾個身著便服的親衛,見他們出來,立刻單膝跪地︰“參見太後!參見陛下!”
符太後松了口氣,扶著柴宗訓走出密道,冷風夾雜著雪沫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顫。親衛立刻遞過來幾件厚實的棉袍,符太後替柴宗訓裹好,又自己穿上,問道︰“外面情況如何?”
“回太後,石將軍的人還在宮門外與我們的人僵持,暫時沒發現異常。”親衛答道,“馬車已在菜園外等候,隨時可以出發去洛陽。”
符太後點了點頭,看向密道入口,心里默默念道︰姐姐,委屈你了,三日後,我必來接你。
她牽著柴宗訓的手,跟著親衛往菜園外走。馬車停在一條僻靜的小巷里,車廂里鋪著厚厚的棉墊,燒著暖爐,倒比密道里暖和許多。柴宗訓坐進車廂,靠在符太後懷里,眼皮漸漸沉重起來——這一夜的驚嚇與奔波,讓他實在太累了。
符太後輕輕拍著他的背,看著窗外飛逝的雪景,眼神漸漸變得堅定。龍床上的姐姐還在替他們演戲,汴梁的宮城還在暗流涌動,趙匡胤的大軍隨時可能入城……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慌亂了。
她帶著柴宗訓,帶著先帝的玉牌,帶著後周最後的希望,正朝著洛陽而去。那里有先帝的舊部,有堅固的城池,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馬車碾過積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在漫天風雪中,朝著西向緩緩駛去。
而紫宸殿內,龍床上的符琳依舊安靜地躺著,枕邊的染血錦帕在燭火下泛著暗紅的光。王德海跪在殿內,听著外面越來越激烈的爭吵聲,緊緊攥著袖中的假玉璽,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撐到太後和陛下安全抵達洛陽。
雪,還在下。汴梁的宮城看似平靜,實則已被一張名為“生存”的密網悄然籠罩,而這張網的另一端,正牽著千里之外的洛陽,牽著後周最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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