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打濕了紫宸殿的飛檐,李煜攏了攏素色 衫,指尖在案頭的《江表志》上輕輕摩挲——那是徐鉉昨夜剛整理的南唐軍備冊,墨跡邊還沾著未干的雨痕。殿內燭火搖曳,馮延巳、徐鍇、林仁肇等重臣垂手立著,沒人先開口,只听見殿外雨打芭蕉的簌簌聲。
“林將軍,先說說淮上的營壘。”李煜的聲音很輕,帶著慣有的溫和,目光卻落在唯一身著甲冑的林仁肇身上。
林仁肇上前一步,鐵甲踫撞聲打破沉寂︰“陛下,江淮十二軍共七萬余人,其中精銳不過兩萬——還是先主時期的舊部。楚州、揚州的城防年久失修,去年冬雪壓塌了楚州西城牆三丈,至今未補。水師戰船倒是有三百余艘,但多是近海巡邏的小艇,能渡淮河運兵的樓船不足五十。”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且將士多是江淮子弟,久不聞戰,去年秋操時,竟有營伍連弓馬都生疏了。”
李煜的眉頭微微蹙起,指尖的力度重了些。徐鉉在旁補充︰“戶部剛核過府庫,淮南軍糧只夠支用半年。近年水旱不斷,兩淮賦稅減了三成,若要修城、練軍,需得從金陵調糧調銀——可金陵府庫,也只夠支撐三個月的額外開銷。”
馮延巳素來主和,此刻忙躬身道︰“陛下,江淮疲弊,實非用兵之時。趙點檢在開封掌禁軍,傳聞他麾下‘義社十兄弟’皆是悍將,後周軍剛平了淮南,銳氣正盛。不如仍循舊例,遣使者攜貢物去開封,重申南唐‘臣屬’之禮,再許以歲幣,或能暫安其心。”
“暫安?”李煜終于抬眼,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卻又迅速壓了下去——那是他刻在骨血里的敏感與猶疑,正如正史里面對強敵時的慣常情態,“去年給柴榮的歲幣是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今年若再增,兩淮的百姓要吃什麼?馮相忘了,前年楚州饑荒,流民涌入金陵,沿街乞討的孩童,手里還攥著官府催稅的文書。”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雨霧中的台城,聲音輕得像嘆息︰“父皇在時,南唐尚有‘兵甲三十萬,地三千里’,可自淮南兵敗,割讓十四州後,我們就只剩這半壁江山了。”指尖劃過冰冷的窗欞,“林將軍說將士弓馬生疏,可他們的父兄,當年都是跟著先主破閩平楚的勇士啊……”
林仁肇猛地單膝跪地︰“陛下!臣願領兵一萬,北上助柴主牽制趙匡胤!只要後周能穩住局勢,南唐便能借淮河天險喘息——若此戰不勝,臣願以死謝罪!”
李煜猛地回頭,眼中閃過一絲動搖,卻又很快被猶疑覆蓋。他不是不知林仁肇的忠勇,可他更記得淮南之戰的慘敗,記得那些被送回金陵的殘缺尸骸。徐鍇看出他的心思,低聲道︰“陛下,林將軍雖勇,可南唐兵力實在單薄。不如先遣密使去開封見柴主——柴主雖年幼,卻非昏聵,若能說動他制衡趙匡胤,我們再徐圖後計不遲。”
“柴主……”李煜喃喃重復這兩個字,想起去年遣使者入開封時,傳回的“幼主臨朝,唯符太後垂簾”的消息,“七歲登基,如今該是八歲了。亂世里的孩子,總比尋常人長得快些。”他指尖叩了叩窗欞,終于下定了一點決心,卻仍帶著幾分不確定,“徐愛卿,你草擬密信,就說南唐願出舟師三十艘,助後周守淮河糧道;再備上五千匹絹、兩千兩銀,以‘助軍’之名送去——至于出兵……再等等柴主的回信。”
殿內的燭火 啪一聲,燒掉了燈花。李煜坐回御座,重新拿起那本軍備冊,指尖在“七萬余眾”四個字上反復劃過,眸子里滿是正史中那份揮之不去的矛盾︰既心疼黎民疾苦,又不甘束手待斃,卻終究難掩國力衰微下的無力。
“告訴林將軍,先讓淮上將士練練弓馬吧。”他輕聲說,像是在對群臣說,又像是在自語,“別讓他們,真的忘了怎麼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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