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山脈，如同一條受傷的太古巨蟒，匍匐在淪陷區與殘存魔域之間。
山脈深處新建的指揮堡壘，氣氛凝重得如同化不開的萬年玄冰。
空氣中彌漫著藥草、血腥與未散盡的聖光灼燒氣息，往來穿梭的魔族將士臉上，少了往日的彪悍，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與驚悸。
墨辰靜坐于主位，雙眸微闔，指尖無意識地在玄鐵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令人心安的篤篤聲。
他在復盤，復盤永夜之城的失守，復盤撤退路上的每一場阻擊戰，復盤那無處不在、令人窒息的聖光領域。
純粹的防御，被動挨打，絕非長久之計。
魔界的魔氣在聖光的持續淨化下，正變得稀薄，此消彼長，時間並不站在他們這一邊。
“必須找到辦法，遏制甚至……利用那股力量。”他心中默念，目光投向了側殿的方向。
那里，陣法的微光正透過門縫隱隱閃爍，夾雜著時而激烈、時而沉寂的神念交流。
側殿之內，景象與主殿的肅殺截然不同，更像是一處混亂而專注的煉金工坊與符陣實驗室的結合體。
無數閃爍著各色光芒的魔核、珍稀礦石、蘊含著不同屬性魔力的材料堆積如山，幾乎淹沒了半個殿堂。
地面上，以某種暗合天地至理的軌跡，刻畫著一座直徑超過十丈的復雜陣法雛形。
陣紋並非單一的魔紋或符文，而是呈現出一種罕見的、灰蒙蒙的混沌色澤，其中又隱隱摻雜著代表魔氣的幽暗與代表聖光的純粹亮色，彼此糾纏，卻又詭異地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衡。
紅曜立于一座臨時搭建的丹爐前，爐火並非尋常魔火，而是她以自身聖尊初期的精純魔力催生的“曜心魔焰”，火焰呈現出深邃的暗紫色，不斷灼燒著懸浮于爐內的一團不斷扭曲、試圖掙脫的純淨聖光——這是紫陌冒險從戰場邊緣捕捉回來的一縷天使殘力。
紅曜面色凝重，指尖丹訣變幻不定，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火焰溫度，試圖分析這聖光的本質，尋找其可以被“煉制”的節點。
她的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這項工作極其耗費心神，稍有不慎，不僅前功盡棄，還可能引發聖光反噬。
“不行，純粹以魔火壓制，排斥性太強，如同水火相激，難以融合。”
紅曜秀眉緊蹙，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需要一種更本源的、能夠包容甚至轉化這兩種極端力量的中和劑。”
另一邊，藍凌盤膝坐于陣法核心處，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他面前懸浮著數十枚由神念凝聚而成的幽藍符文，正隨著他手指的劃動，不斷融入地面的陣紋之中。
他在推演，推演一種能夠承載並運轉這種“對立統一”力量的框架。
“魔氣暴烈，聖光純粹，二者如同陰陽兩極，強行糅合只會導致結構崩潰。”
藍凌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需以‘混沌’為引，以其演化萬物、包容萬象的特性作為基石。但混沌之力過于縹緲，需要更具體的能量節點來錨定和轉化……”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堆積如山的魔核。
“魔核蘊含最精純的魔元，可作為陣基能量的來源，但其屬性單一。或許……可以嘗試在陣法中構建一種‘逆流’回路，當聖光能量侵入時，並非單純抵抗，而是引導其沖擊魔核，在混沌之力的調和下，激發魔核產生一種……質變？”
這個想法極為大膽，近乎異想天開。讓敵人的力量來“幫助”自己？
一直隱在陰影角落，如同不存在般的紫陌，此刻也顯出身形。
她猩紅的瞳孔掃過那縷被禁錮的聖光，又看了看藍凌勾勒出的復雜陣圖，冷冽的聲音響起︰“理論可行，但實踐風險極大。如何確保聖光沖擊的力度在陣法承受範圍內？如何保證‘質變’的方向是強化我方，而非自毀？需要極其精準的控制節點和……一個強大的、能夠統御全局的核心。”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覆蓋範圍必須足夠大，至少要能護住黑曜山脈的主要隘口和丹魔宗、熔核魔獄的外圍。否則，意義不大。”
三大魔將，各擅勝場，此刻卻為了同一個目標，將各自的智慧與經驗催谷到極致。
爭論、試驗、失敗、再推演……側殿內的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只有不斷明滅的陣法光芒和愈發凝重的氣氛。
墨辰並未插手具體過程，他只是靜靜地感知著側殿內那三道強大而專注的神念波動，以及那逐漸成型的、蘊含著奇異波動的陣法雛形。
他相信他們的能力，就如同他們相信他的決斷。
直到某一刻。
“成了！”
藍凌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爆發出驚人的神采，雖然疲憊，卻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他面前，那數十枚幽藍符文最終穩定下來，構成了一幅無比繁復、卻又隱隱透出和諧美感的立體陣圖。
陣圖核心，是一個緩緩旋轉的混沌漩渦，四周延伸出無數細密的脈絡，連接著代表魔核的能量節點和代表聖光輸入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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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曜也長舒一口氣，丹爐內的暗紫色火焰緩緩收斂，爐中那縷聖光雖然依舊純淨，但其外圍卻縈繞上了一層極其稀薄的灰色氣流，變得溫順了許多。
“找到了幾種可以促進能量‘惰化’與‘轉向’的催化魔藥，雖然無法完全轉化聖光，但足以大幅削弱其淨化特性，並使其更容易被混沌之力引導。”
紫陌的身影再次融入陰影，只留下一句冰冷而肯定的話語︰“防御節點與隱匿回路已優化，可覆蓋預定區域。核心驅動，非主公不可。”
墨辰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側殿門口。
他沒有多言，目光掃過那幅凝聚了三大魔將心血的陣圖，神識沉入其中，細細體悟。
片刻後，他眼中精光一閃。
“妙！”他只吐出一個字，卻蘊含了極高的贊譽。
下一刻，他不再耽擱。
“青幽！”墨辰的聲音傳遍堡壘。
早已等候多時的青幽大步踏入，身上還帶著未愈的傷痕，但眼神灼灼︰“末將在！”
“即刻調集所有擅長陣法的魔族，按照此陣圖，于黑曜山脈一線、丹魔宗外圍、熔核魔獄入口，同時開工！所需魔核、材料，優先供應！”墨辰將一枚復制了完整陣圖的玉簡拋給青幽。
“遵命！”青幽接過玉簡，神念一掃，雖不明其深奧原理，卻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驚人力量，精神頓時一振，領命而去。
整個殘存的魔域核心，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機器，再次高速運轉起來。
無數魔族陣法師在青幽的指揮下，按照陣圖刻畫紋路，埋設魔核。
墨辰則親自出手，游走于三大防線的關鍵節點，以自身精純的混沌之力，勾勒出陣法的核心樞紐，並留下神識烙印。
這是一個極其浩大的工程，尤其是在強敵環伺、資源緊缺的情況下。
期間，小股的天使偵察隊和叛軍騷擾從未停止，防線外圍的沖突時有發生，每一次都需要派出部隊驅逐，以保障布陣的順利進行。
傷亡依舊在增加，但這一次，所有參與建設的魔族眼中，都燃起了一絲新的希望——他們不是在單純地被動挨打，而是在構築反擊的基石！
半個月後，當月輪再次將清冷的光輝灑向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時，三條蜿蜒盤旋、彼此隱隱呼應的灰色“長城”，終于在黑曜山脈等核心區域邊界初步成型。
陣法啟動的那一刻，並無驚天動地的聲勢。
只是以三大防線為界，升起了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薄如蟬翼的灰色光幕。
光幕之上，混沌之氣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散發出一種包容一切、又隔絕一切的奇異力場。
也就在陣法成型後的第三天，天使軍團的主力，在休整並鞏固了已佔領區域後，終于再次開拔，如同移動的光明堡壘，向著黑曜山脈防線壓迫而來。
聖光領域率先抵達，如同之前一樣，試圖淨化、侵蝕防線後的魔域。
然而，這一次，情況發生了變化。
那看似薄弱的灰色光幕，在接觸到聖光的瞬間，並未像之前的防御陣法那樣劇烈波動或快速消融。
它如同最柔韌的網，將磅礡的聖光“兜”住，光幕上的混沌氣流驟然加速旋轉。
一部分聖光被那混沌之氣直接吞噬、湮滅；而更大的一部分，則被一種玄妙的力量引導著，沿著特定的陣紋，如同百川歸海般，涌向那些埋設在地底的、作為陣基的魔核！
“嗡——！”
被聖光沖擊的魔核，非但沒有像往常一樣被淨化、碎裂，反而在混沌之力的包裹下，劇烈震顫起來，表面亮起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魔核內部精純的魔元，在與聖光接觸、經由混沌調和後，並未被抵消，反而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激變”，釋放出更加磅礡、更加凝練的能量，反過來加固著陣法本身，甚至……隱隱將一部分被“馴化”的聖光特性，融入了陣法的防御力場之中！
效果立竿見影！
天使軍團那無往不利的聖光領域，其淨化效果被大幅削弱，推進速度驟然減緩。
那灰色的光幕，如同最頑固的礁石，牢牢釘在邊界，任由聖光浪潮沖刷，自巋然不動。
軍團前方，那十二名六翼天使長冷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情緒波動——那是驚愕與不解。
他們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並非被單純阻擋，而是被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利用”了！
一次試探性的攻擊隨之而來。
數百名四翼天使結成戰陣，凝聚出一道巨大的光矛，狠狠刺向灰色光幕。
光矛擊中之處，光幕劇烈凹陷，混沌氣流瘋狂涌動，無數埋設在地底的魔核瞬間過載、碎裂。
但光幕，依舊未被洞穿！
而且，那破碎的魔核釋放出的最後能量，以及光矛的部分沖擊力，竟被陣法迅速吸收、轉化，傳遞到其他節點，使得整個防線的光芒似乎還凝實了一絲！
“魔煉混沌大陣”，初顯崢嶸！
天使軍團的攻勢，第一次被真正意義上地阻滯了。
接下來的日子，變成了枯燥而殘酷的消耗戰。
天使軍團不斷發動規模不等的攻擊，試圖找出大陣的弱點，或者依靠絕對的力量將其耗垮。
而墨辰這邊，則依托大陣，頑強防守，同時不斷修復被破壞的節點，補充消耗的魔核。
推進的速度，從之前的勢如破竹，變成了如同蝸牛爬行。
雙方在這條灰色的死亡界限上，陷入了僵持。
堡壘之內，墨辰看著光鏡術中那僵持的戰局，臉上並無喜色。
他知道，這僅僅是延緩了敗亡的時間。
大陣的消耗是巨大的，魔核的儲備並非無窮無盡。
而神界的力量底蘊，深不可測。
“還不夠……必須找到打破僵局的方法。”他低聲自語，目光仿佛穿透了堡壘，望向了更加遙遠的、被幽冥氣息籠罩的鬼界方向。
希望的火種已然播下，但能否燎原，仍需等待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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