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床別開燈

第14章 豎領

類別︰ 作者︰傾盆等大雨 本章︰第14章 豎領

    小宇的頭七剛過,巷口的槐樹下還堆著沒燒完的紙錢灰,被夜雨泡成了黑糊糊的一團,黏在青石板上,像塊揭不掉的痂。我蹲在自家門檻上啃隻果,果肉發綿,沒什麼滋味——自從小宇走後,巷子里的東西好像都變了味。

    眼角的余光瞥見個藍布衫影子,王婆婆攥著那把磨得發亮的桃木梳,正往李奶奶家挪。她的脊梁骨比上次見時更駝了,後頸的藍布衫領子卻豎得老高,硬挺挺的,像頂著塊紙板,風過時連個褶子都不起。

    "王婆婆!"我沖她喊了一聲,隻果核從手里滑下去,在地上滾出半圈黏膩的汁。她回頭時,我看見她領口縫著圈粗麻線,針腳歪歪扭扭的,線頭吊在外面,被風刮得打顫。

    "阿杰?"她的聲音透著股砂紙磨木頭的澀,"正好,跟我走一趟。"桃木梳齒上沾著點黑東西,像干涸的血,"小宇娘昨晚听見屋里有動靜,說是......像有人用指甲刮衣櫃。"

    我心里咯 一下,後頸突然泛起一陣涼意。小宇斷氣那天我也在場,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脖子後面那片皮膚涼得像塊冰,護士用體溫計戳了三次,度數都低得嚇人。"我跟你去。"我把隻果核往牆角一踢,伸手拽了拽自己的t恤領子——自從上次被那東西纏上後,我在領口內側縫了圈硬紙板,豎著能抵到下巴,就是轉頭時總卡得脖子疼,像被只手攥著後頸。

    李奶奶家的防盜門虛掩著,推開時"吱呀"一聲,像是有人在嗓子眼卡了口痰,黏糊糊的。客廳的燈沒開,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只有香案上的長明燈透著點綠幽幽的光,把供桌上小宇的遺像照得忽明忽暗。照片里的少年笑得露出虎牙,脖子上還掛著我送他的銀鎖。

    小宇娘正跪在蒲團上燒紙,火盆里的紙灰積了厚厚一層,她的手在火上懸著,黃紙接觸火苗的瞬間蜷成黑蝴蝶,她卻像沒知覺似的,睫毛上沾著紙灰也不擦,連眨眼都忘了。

    "他嬸子。"王婆婆把桃木梳往供桌上一拍,木梳磕在青花瓷碗上,發出"當"的脆響。小宇娘猛地一顫,像被針扎了似的,手里的紙錢散落一地。

    "王婆婆......"她抬頭時,我才發現她的眼楮腫得像爛桃子,眼白里布滿血絲,可瞳孔卻亮得嚇人,像是兩團燒紅的炭。"後半夜......我听見衣櫃響,以為是老鼠......"她的聲音發飄,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進肉里,"開燈一看——小宇的孝服!掛在衣櫃里的孝服,領子自己豎起來了!"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領口,硬紙板硌得掌心生疼。王婆婆已經挪到衣櫃前,那扇雕花木門上還留著小宇小時候刻的歪歪扭扭的"早"字,筆畫里積著灰,像道沒長好的疤。她枯瘦的手往門把上伸,小宇娘突然尖叫起來︰"別開!王婆婆,別開!它在里面!"

    王婆婆的手頓在半空,長明燈的火苗突然往下一縮,綠幽幽的光變成了豆粒大,客廳里的溫度像是降了好幾度,我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盯著衣櫃的銅把手,看見那圓環在輕輕晃動,幅度不大,卻很有規律,一下,又一下——不是風,窗簾明明紋絲不動。

    "它就喜歡孝服。"王婆婆緩緩收回手,從藍布衫口袋里抓出把艾草,葉子已經蔫了,卻還帶著股沖鼻的腥氣。"尤其是沒燒干淨的。"她把艾草往衣櫃門縫里塞,"小宇出殯那天,你是不是沒把領子縫緊?"

    小宇娘的嘴唇哆嗦著,突然"哇"地哭出來,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我縫了......我半夜起來縫了三次......用的是最粗的線......可早上一看,線全斷了,像被什麼東西咬斷的......"她突然抓住自己的襯衫領子用力扯,紐扣崩飛了兩顆,露出頸窩處一片青紫色的印記,形狀像朵沒開的花,"你看!我這領子也松了!它是不是要來找我了?是不是......"

    王婆婆的臉色沉了下來,從懷里掏出根銀簪,簪頭雕著小蛇,蛇眼瓖著點翠,在暗光里閃著冷光。她攥著銀簪往小宇娘脖子上戳,"滋"的一聲,那片青紫處冒起層白煙,帶著股燒焦的味。小宇娘疼得直吸氣,渾身抖得像篩糠,眼里卻亮了點︰"管用......王婆婆,管用!"

    "暫時的。"王婆婆把銀簪塞給她,"拿著,覺得脖子涼就往印記上戳。"她轉頭瞪我,眼里的光比銀簪還冷,"你愣著干啥?去燒壺開水,要滾的。"

    我往廚房走時,听見衣櫃里傳來" 嗒"聲,很輕,卻很清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里面打字。廚房的窗戶沒關,穿堂風灌進來,把我的領口吹得拍打著下巴,硬紙板蹭著皮膚,疼得我齜牙咧嘴。

    突然想起小宇出殯那天,也是這樣的風。他的孝服是我幫忙穿的,漿洗得硬挺挺的,我特意把領子折了三折,用別針別住。可隊伍剛拐出巷口,風就把領子吹垮了,我眼睜睜看著那硬挺的布料一點點軟下去,像條被抽了骨頭的蛇,貼在小宇後頸上。當時他還活著,被兩個壯漢架著,頭歪在一邊,後頸的皮膚白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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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壺剛發出"嗚嗚"的響聲,客廳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拎著水壺沖出去,看見衣櫃門開了道縫,小宇那件孝服正懸在半空,不是搭著,是真的懸著,領子豎得筆直,像個站著的人。

    小宇娘癱在地上,銀簪掉在腳邊,頸窩的青紫印已經擴散到了下巴,像朵開敗的花。"快!把水潑過去!"王婆婆舉著桃木梳往門縫里戳,梳齒上沾著的黑東西像活物似的扭動,"往孝服上潑!"

    我咬著牙把水壺舉過頭頂,沸水潑在孝服上的瞬間,蒸騰的白霧里炸開一聲尖叫,不是人的聲音,尖得像無數根針在扎玻璃,刺得我耳膜生疼。孝服的領子猛地耷拉下來,像斷了脖子的鳥,掉在地上縮成一團,冒出股焦糊味,跟燒頭發似的。

    王婆婆突然拽住我的後領往後扯,力道大得像要把我皮掀開。我踉蹌著撞在香案上,供果滾了一地,隻果在地上撞出悶響。"別呼吸!"她的聲音帶著顫,我這才看見小宇娘的嘴張得老大,喉嚨里卻沒氣出來,她的脖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著,後頸的皮膚像紙一樣貼在骨頭上,凹下去一個圓圓的洞,黑糊糊的,像塊沒填好的補丁。

    "它鑽進去了。"王婆婆的桃木梳"啪"地掉在地上,她死死盯著小宇娘脖子上的洞,突然開始解自己的領口,粗麻線被扯得"  "響。"老東西,來啊。"我這才發現她的後頸也有片淡淡的青,比小宇娘的淺,卻更嚇人,"我這領子縫了三層硬紙板,你鑽一個試試?"

    衣櫃門縫里滲出黑汁,像打翻的墨水瓶,順著地板縫往我們這邊爬,所過之處,木地板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深。我抓起供桌上的長明燈,玻璃罩子燙得手疼,火苗"騰"地竄起半尺高,黑汁踫到火光就往後縮,像群怕燙的蟲子。

    "它怕火。"我喊著把燈舉得更高,手腕卻突然被什麼東西纏住——是小宇娘垂下來的手,她的指甲不知什麼時候長得像黑鉤子,死死扣著我的皮肉,血珠順著指縫往外滲。

    "救......我......"小宇娘的嘴沒動,嘴唇甚至還是僵的,聲音卻從她脖子上的洞里鑽出來,濕冷的氣吹在我臉上,帶著股河泥的腥氣。王婆婆撿起桃木梳往她手上拍,"啪"的一聲,那手卻像焊在我腕子上似的,"別踫她!她被附身了!"

    我盯著小宇娘脖子上的洞,里面黑糊糊的,像是有東西在動,一下一下,像是在呼吸。突然想起王婆婆說過的話,那些東西鑽進去後,會學著人的樣子說話,甚至模仿人的表情,它們最懂怎麼勾人的心軟。

    小宇娘的眼楮里突然滾下淚來,大顆大顆的,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我手背上,冰涼的。"阿杰,我知道你最好了。"她的聲音軟得像棉花,和平時給我塞糖時一模一樣,"快讓我靠靠,脖子好冷......"

    我的心猛地一顫。小宇娘從小看著我長大,我媽出差時,我總在她家蹭飯。她蒸的糖包子,餡里放了桂花,甜得能死人,可我每次都能吃三個。我手腕的力氣松了松,就在這時,王婆婆的桃木梳狠狠砸在我胳膊上,疼得我差點把長明燈扔了。

    "看她的領子!"

    我這才發現,小宇娘的襯衫領子不知什麼時候豎了起來,硬挺挺的,跟我縫了硬紙板的那種一模一樣。可她根本沒動過手,兩只手一只拽著我,一只垂在地上——是那東西自己豎起來的,像只豎起脖子的蛇,在等我松懈的瞬間咬上來。

    "滾!"我把長明燈往那洞里懟,玻璃罩子踫到她脖子的瞬間裂開道縫,火苗"噗"地竄進去。小宇娘的手瞬間松開,她捂著脖子在地上打滾,喉嚨里發出"  "的聲音,像漏了氣的風箱。衣櫃門縫里的黑汁開始往回縮,王婆婆抓起地上的孝服團成球,塞進火盆里︰"燒!看你還怎麼附!"

    火光舔著孝服,發出"滋滋"的響,像在煎一塊帶血的肉。小宇娘的抽搐漸漸停了,她脖子上的洞慢慢合上,邊緣的皮膚像活物似的往中間湊,最後只留下個淺粉色的疤,像片沒長好的嫩肉。

    "暫時走了。"王婆婆癱坐在地上,領口的粗麻線崩斷了好幾根,露出里面縫的硬紙板,邊緣已經發潮。"但它記仇了,知道咱們壞了它的事。"她抓過我的手,往我腕子上的牙印上抹艾草汁,綠盈盈的,沾在血珠上像層霉,"你剛才差點被它騙了——它最會學熟人的樣子,尤其是疼你的人。"

    我看著腕子上青紫的印子,突然想起小宇出殯那天,他媽媽也是這樣抓著我的手,指甲掐進我肉里,說小宇小時候總偷穿我的高領毛衣,說領口緊,暖和。"阿杰,你說他冷不冷?"當時她是這麼問的,眼里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得把所有孝服都燒了。"王婆婆突然站起來,往門外走,藍布衫的下擺掃過地上的紙灰,"包括巷子里那些沒燒干淨的紙人紙馬,它們的領子都能藏東西。"

    我們在巷口燒紙人的時候,太陽正毒,曬得柏油路冒熱氣,可火盆里的火苗總往一邊歪,像是被什麼東西吹著,明明沒風。我看見有個紙人的領子自己豎了起來,漿糊粘的硬紙板在火里挺得筆直,直到燒得只剩根黑鐵絲,那領子還保持著筆直的形狀,像根豎起的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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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小寶媽突然尖叫起來,她的兒子小寶正扯著自己的領口哭,臉漲得通紅︰"癢!媽,脖子里面癢!"小寶的領子好好地豎著,他媽早上特意給他縫了硬紙板,可他的後頸已經紅了一片,像有什麼東西在里面爬,皮膚下面隱隱能看見個小鼓包在動。

    王婆婆沖過去按住小寶的頭,往他脖子上潑艾草水,綠盈盈的水順著領口往下淌︰"豎緊點!再豎緊點!"小寶疼得直蹬腿,帆布鞋在地上蹭出白印,他的領口被扯得變形,露出一小片皮膚——那里有個極小的黑點兒,像顆痣,卻在慢慢往肉里鑽,邊緣的皮膚跟著往里陷。

    我突然覺得後頸一陣發涼,像有人往我領口里吹了口氣。抬手一摸,硬紙板不知什麼時候松了,邊角翹起來,領子塌下來一塊,露出的皮膚涼得像貼了塊冰。

    "阿杰!"王婆婆的聲音炸響,像塊石頭砸在我心上,"豎領子!"

    我手忙腳亂地拽領口,指尖踫到塊冰涼的東西,不是紙板,滑溜溜的,像是片薄玻璃。抬頭時,看見老槐樹的樹杈上掛著件孝服,不知道是誰家的,洗得發白,領子正對著我,在風里輕輕晃,像在打招呼。

    巷子里的人突然都安靜了,連小孩的哭聲都停了,只有火苗的" 啪"聲。我看見所有人都在拽自己的領子,硬紙板、粗麻線、別針......各種能讓領子豎起來的東西,把脖子勒得像道關卡,皮膚被勒出紅印,卻沒人敢松。

    小寶的哭聲停了,他媽媽正用銀簪往他後頸上戳,那黑點兒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個血珠,像顆沒干透的紅痣。可我知道,它沒走。

    它就在巷子里,在某個沒豎緊的領子後面,在某件沒燒干淨的孝服里,或者,就在我後頸那道松了的縫隙里,像顆種子,等著我們誰先松懈,就生根發芽。

    王婆婆說得對,它記仇了。

    我摸出兜里的桃木梳,往自己後頸上拍了拍。梳齒刮過皮膚,傳來一陣刺痛,像是在提醒我——這道領子,得豎一輩子了。

    巷口的風又起來了,掀起一片衣領,像無數只豎起的耳朵,在听著什麼。而那些藏在暗處的東西,正借著風聲,輕輕喊著我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等著我們回頭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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