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的鐵門在身後撞上時,我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在空蕩的走廊里撞出回音。九月的陽光被走廊盡頭的窗戶切成碎片,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只盯著人的眼楮。
"真走了?"我扒著欄桿往下看,曉雯她們三個背著包鑽進出租車,車尾燈在拐角處閃了兩下就沒了。整棟3號樓突然靜得可怕,連平時總響的消防警報器都沒了聲,只有風穿過走廊的"嗚嗚"聲,像誰在哭。
寢室在404,門牌號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我掏出鑰匙時,金屬片在掌心硌出個印子——鑰匙串上掛著的平安扣是爺爺送的,翡翠的,邊緣有道細縫,像被人用指甲摳過。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涼意順著腳脖子往上爬,明明是九月,寢室里卻像開了空調,牆壁上的瓷磚泛著潮乎乎的白,靠近暖氣片的地方洇出深色的水痕,形狀像團散開的頭發。
"搞什麼鬼。"我踢掉涼鞋,赤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讓後頸的汗毛猛地豎起來。桌上的鏡子不知被誰轉了方向,鏡面正對著我的床鋪,里面映出的天花板上,有塊水漬在慢慢擴散,像滴在紙上的墨。
室友們都回家了,說是要給我過個"驚喜生日",可我總覺得不對勁。曉雯早上收拾行李時,反復叮囑我"晚上鎖好門",她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捏出紅印,眼神瞟向牆角的衣櫃,像那里藏著什麼。她背包上掛著的桃木掛件突然斷了線,木頭珠子滾了一地,其中一顆裂開,露出里面的黑心。
天黑得比平時早。六點剛過,窗外就徹底黑了,新建教學樓的塔吊在夜色里晃來晃去,吊臂的影子投在對面的牆上,像只巨大的蜘蛛。我打開所有的燈,連衛生間的鏡前燈都沒關,可燈光照在地板上,總覺得有片地方是暗的,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手機刷到沒電,眼皮越來越沉,可心髒卻跳得像要炸開。寢室里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秒針每動一下,就覺得黑暗里有什麼東西在靠近,帶著股土腥味,像剛從地下挖出來的。我索性坐起來,抱著膝蓋盯著門口,鎖是反鎖的,鑰匙孔里透著點微光,可總覺得鎖芯在動,像有人在外面用鑰匙試探。
走廊里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像是重物落地,緊接著是拖東西的聲音,"沙沙"的,從樓梯口一直響到我們寢室門口,停了。
"誰?"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細若蚊蠅的氣音。
外面沒了聲。可幾秒鐘後,門板上傳來"篤篤"的輕響,節奏很慢,像用指甲蓋敲的。我死死盯著門把手,看見金屬球上的花紋在燈光下扭曲,像張咧開的嘴。突然想起上周施工隊挖地基時,挖出過一口老井,井壁上纏著爛布條,當時有個戴安全帽的工人說,這地方民國時是片亂葬崗,女學生居多。
就這麼熬到天快亮。五點半的時候,窗外泛起魚肚白,新建教學樓的施工隊已經開始干活,機器的轟鳴聲遠遠傳來,像悶雷。我松了口氣,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往床上一倒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睡著睡著,後背突然發緊,像被什麼東西盯上了。
那種感覺太真實了——不是做夢的模糊,是清晰的、帶著重量的注視,像有人站在床邊,呼吸落在我的後頸上,涼絲絲的。我想翻身,身體卻沉得像灌了鉛,眼皮黏在一起,只能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震得耳膜疼。
"醒......"
一個極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紙片擦過玻璃。我猛地睜開眼,視線穿過床板的縫隙,看見地面上有團白色的東西。
是個人。
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白衣服,長頭發垂到地上,遮住了臉,正跪在我的床邊。她的肩膀很窄,後背微微駝著,白衣服的領口敞著,露出節細瘦的脖子,皮膚白得像紙,上面有幾道深色的勒痕,像被什麼東西纏過。她的手指蜷縮著,指甲縫里嵌著黑泥,離我的拖鞋只有半尺遠。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了。
她就那麼跪著,一動不動,頭發絲在晨光里輕輕晃,有幾根甚至掃到了我的床腳。空氣里飄著股燒紙的味道,混著點腐爛的草木香,像老家墳地里的味道。我想喊,喉嚨卻像被塞進了棉花,只能發出" "的氣音。
"你是誰......"我的嘴唇哆嗦著,只能看見自己的手指在被子上摳出褶皺。
白衣服突然動了。她慢慢抬起頭,頭發垂得更厲害了,可我看見有只手從頭發里伸出來,指甲又尖又長,泛著青白色,正朝著我的枕頭摸過來。那只手的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子,款式很舊,上面刻著朵快要磨平的梅花。
爺爺也有個這樣的鐲子,是奶奶的遺物,去年整理他抽屜時還見過,放在個紅布包里,鐲子內側刻著個"蘭"字,是奶奶的名字。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白衣服突然往床邊湊了湊,頭發散開的縫隙里,露出半張臉——皮膚皺得像脫水的橘子,眼楮的位置是兩個黑洞,正對著我,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她的左耳垂下面,有顆小小的黑豆痣,和爺爺耳後的痣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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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時,窗外的太陽已經老高了。施工隊的電鑽聲"滋滋"響,震得窗戶玻璃發顫。我猛地坐起來,渾身的冷汗把睡衣浸得透濕,後背的涼席上印著個模糊的人形印子,比我的體型小一圈。床邊的地板上,有串淺淺的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我的床腳,像是光著腳踩出來的,邊緣還沾著點濕泥,泥里混著幾根黑頭發。
我連鞋都沒穿,抓著手機就往樓下跑。樓道里遇到打掃衛生的張阿姨,她看我光著腳,手里的拖把" 當"掉在地上︰"姑娘咋了?臉白得像紙!"她的掃帚倒在地上,露出藏在里面的桃木枝,"是不是看見啥了?"
"有人......寢室里有人......"我指著樓梯口,舌頭打了結,"白衣服......長頭發......"
張阿姨的臉突然變了色,抓著我的胳膊就往值班室拽,她的手心全是汗︰"你看見的是不是沒穿鞋?頭發拖到地上?"她的手抖得厲害,從抽屜里翻出串桃木珠子往我手里塞,珠子上還沾著點紅布屑,"新建樓那邊挖地基,挖出過骨頭,前幾天就有人說看見東西了......上周三晚上,我在4樓拖地,听見404有動靜,扒著門縫看,就見個白影子蹲在你床邊,當時嚇得我拖把都扔了......"
我這才想起,施工隊打地基那天,挖掘機挖出過口老井,井里漂著件爛得只剩領子的白衣服,當時還上了學校的貼吧,有人說那是1948年跳井的女學生,因為被開除學籍想不開,死的時候穿著畢業時的白旗袍。
曉雯她們回來時,我正縮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發抖。寢室被阿姨們檢查過,說什麼都沒有,可我知道那不是夢——枕頭底下的平安扣裂成了兩半,斷口處沾著點暗紅色的粉末,像干了的血。曉雯撿起平安扣時,突然"呀"了一聲,她的指尖被劃破,血珠滴在斷面上,瞬間被吸了進去。
"別自己嚇自己。"曉雯把我往寢室拖,她的手指踫到我手腕時,突然停住,"你這咋有印子?"
我低頭看,手腕內側有圈淺淺的紅痕,形狀像個鐲子,和記憶里白衣服手腕上的勒痕一模一樣。那天晚上,我死活不敢一個人睡。曉雯被我磨得沒辦法,搬了張折疊床擠在我旁邊。熄燈後,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湊到我耳邊說︰"我總覺得有人站在門口,盯著咱們。你聞沒聞到?像燒紙的味。"
凌晨兩點多,我被曉雯的動靜弄醒了。她平躺在床上,眼楮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身體繃得像塊木板,嘴角冒著白沫,喉嚨里發出" "的聲音,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她的手死死抓著床單,指節泛白,床單被揪出深深的褶皺,像水波里的紋路。
"曉雯!曉雯你咋了?"我去搖她,她的身體燙得嚇人,手腳卻冰得像塊鐵。她的頭突然往旁邊一轉,眼楮死死盯著我,瞳孔放大得只剩黑眼珠,嘴角咧開個和白衣服一樣的笑,聲音變得又尖又細,像指甲刮玻璃︰"她要找的是你......她在等......"
我嚇得滾下床,連滾帶爬地摸到開關。燈亮的瞬間,曉雯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人打了一拳,癱在床上大口喘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剛才......剛才有個白衣服的壓著我......掐我脖子......說我佔了她的位置......"她掀起衣領,脖子上果然有圈淡淡的青痕,和我手腕上的紅痕形狀一樣,只是顏色更深,像要滲出血來。
我連夜給我媽打了電話,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把事情顛三倒四地說了一遍。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斷了線,突然听見我媽抽了口氣︰"你等著,我明天就去找劉瞎子。"
劉瞎子是我們老家有名的"看事兒"的,據說年輕時被雷劈過,瞎了眼,卻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我媽說他算得準,爺爺的壽材都是請他選的日子。他住的老房子牆上掛著很多紅布包,里面裹著的都是"不干淨"的東西。
第三天,我媽托人給我寄了個包裹。打開一看,里面是張黃紙符,用紅筆寫著看不懂的字,符角沾著點頭發絲;還有塊核桃木,被桐油浸得發亮,上面纏著根紅繩,繩結處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聞著有股腥味。包裹里還有個小布包,打開是撮香灰,里面混著些米粒大的骨頭渣。
"劉瞎子說,你們學校動土驚了東西。"我媽在電話里的聲音很沉,背景里能听見香爐里插香的"簌簌"聲,"那東西不是沖你,是借你的地方等個人。他還說......"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像怕被誰听見,"說家里有老人......怕是要走,魂魄在外頭漂了半年了,一直沒找到路......他讓我把這香灰摻在你爺爺的茶里,說能讓他走得安穩些......"
我心里咯 一下,想問是哪個老人,我媽卻匆匆掛了電話,說要去給爺爺送點吃的。掛電話前,我听見她在跟誰說話,聲音很輕,像在哄小孩︰"別催,他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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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寢室里再沒出過怪事。曉雯脖子上的青痕褪了,只是再也不敢睡我的旁邊,她總說晚上做夢,夢見個白衣服的老人坐在我床邊,手里拿著銀鐲子,在等什麼人。我把核桃木掛在床頭,符燒成灰拌了水喝,那股腥味在嗓子眼里堵了好幾天,像吞了塊生肉。
平安扣被我收進了抽屜。有天夜里,我听見抽屜里傳來" 噠"聲,打開一看,兩半平安扣自己拼在了一起,斷口處的紅痕變成了朵梅花,和奶奶銀鐲子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寒假回家,剛進院子就覺得不對勁。爺爺的躺椅空著,平時總擦得 亮的煙袋鍋子放在桌上,煙桿上的紅繩斷了,散成一縷一縷的。屋檐下的麻雀突然集體飛起來,在院子上空盤旋,發出"喳喳"的叫聲,像在哭。
"你爺爺走了。"我媽坐在炕沿上,眼楮腫得像桃子,手里攥著個紅布包,"前兒夜里走的,在夢里,沒遭罪。早上發現時,他手里還攥著這個。"
紅布包里是奶奶的銀鐲子,上面刻著的梅花已經磨平了,鐲子內側的"蘭"字旁邊,多了個歪歪扭扭的"福"字,是爺爺的名字。我看著牆上的遺像,爺爺穿著他那件藍布衫,笑得眼楮眯成條縫。突然想起那天在寢室看到的白衣服,她的領口敞著,露出的脖子上,有顆和爺爺一樣的痣,在左耳垂下面,像顆小小的黑豆。
"劉瞎子說的,就是你爺爺。"我媽從抽屜里拿出個賬本,里面夾著張黑白照片,年輕的爺爺和奶奶站在老槐樹下,奶奶手腕上的銀鐲子閃著光,"他半年前就犯了糊涂,總說看見你奶奶在門口等他,說要穿那件白壽衣走......有天夜里他偷偷起來,把壽衣揣在懷里,說要去學校看你,說你奶奶托夢,說你身邊有"不干淨"的......"
我這才明白,那天跪在床邊的白衣服,根本不是什麼女學生。她的頭發里露出的半張臉,皺得像脫水的橘子,那是老人的臉。她戴著的銀鐲子,是奶奶的遺物。她要找的不是我,是借我的眼楮,看看這個他疼愛的孫女。她跪在床邊,不是要傷害我,是怕自己的樣子嚇著我,只能低著頭等。
爺爺的葬禮上,我把那半塊平安扣放進了他的棺材。蓋棺的瞬間,我好像听見了聲極輕的嘆息,帶著點滿足,像爺爺每次抽煙時,吐出的那口煙圈。抬棺的人說,棺材比平時沉很多,像是里面多了什麼東西。
回學校那天,新建的教學樓已經封頂了。施工隊在地基旁邊立了塊石碑,上面刻著"奠基紀念",碑座上放著個紅布包,風吹過的時候,露出里面的半截銀鐲子,上面刻著朵快要磨平的梅花。
寢室的鏡子不知被誰轉了回去,正對著窗戶。我收拾東西時,在床板的縫隙里摸到根頭發,又粗又硬,是爺爺那種花白的頭發。張阿姨來拖地時,指著我床頭的核桃木說︰"這東西得收好,上次我看見個白影子想摸它,被燙得直躲......"
現在每次路過404,我都會下意識地抬頭看。走廊盡頭的窗戶總是開著,風穿過去的"嗚嗚"聲里,好像總混著個老人的咳嗽聲,還有銀鐲子踫撞的輕響,叮鈴,叮鈴,像誰在說"我走了,別惦記"。有次我在窗邊放了塊爺爺愛吃的桃酥,第二天去看,盤子空了,上面留著個小小的牙印,像沒牙的老人咬的。
曉雯後來告訴我,她被"鬼壓床"那天,其實看清了白衣服的臉。"是個老爺爺,"她摸著脖子上的青痕,"
我摸著手腕上漸漸淡去的紅痕,突然明白劉瞎子的話。有些魂魄徘徊不去,不是因為留戀塵世,是怕等的人找不到路。就像爺爺,他在寢室的角落里蹲了半年,看著我上課、吃飯、睡覺,卻始終不敢靠近,直到奶奶的魂魄來接他,才敢跪在床邊,看我最後一眼。
新建的教學樓里,有間教室的窗戶正對著404。有次上晚自習,我看見窗玻璃上有兩個模糊的影子,並排坐著,像在看月亮。其中一個的手腕上,閃著銀鐲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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