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家的木地板總在夜里咳嗽。我光著腳從客廳挪到廚房時,第三塊地板發出"吱呀"一聲,像被人踩疼了——就是姐夫上個月用釘子加固的那塊,他說老晃悠不吉利。玄關的拖鞋擺得筆直,鞋尖齊刷刷朝著門,這是姐夫的規矩,說這樣招財。冰箱里的糖醋排骨還冒著熱氣,剛才看的連續劇暫停在女主角哭的畫面,眼淚掛在眼角,像顆凍住的水珠,連睫毛上的顫動都清晰得嚇人。
水聲嘩嘩響的時候,客廳突然傳來說話聲。
不是廣告,是男主角的台詞,帶著哭腔︰"你別走......"我手里的海綿擦"啪嗒"掉在水池里,泡沫濺了一胳膊,涼得像冰。明明按了暫停,遙控器還扔在沙發縫里,離電視三米遠,誰能踫得到?我盯著廚房門口的瓷磚,自己的影子抖得像風中的紙人。
攥著濕手走到客廳時,屏幕上的女主角已經站起來了,米白色裙擺掃過茶幾,帶倒了個玻璃杯——和我半小時前踫倒的那個一模一樣,連滾落的軌跡都分毫不差。遙控器果然還在沙發縫里,黑色外殼沾著片薯片渣,是我下午看劇時掉的,邊緣被什麼東西啃過似的,缺了個小口。
"邪門了。"我拿起遙控器按暫停,塑料按鍵的" 嗒"聲在安靜的屋里格外響。女主角又定在那兒,眼淚還是懸著,嘴角的弧度比剛才低了半分,像是偷偷撇了撇嘴。電視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暖烘烘的,可後頸突然泛起涼意,像有人對著我的衣領吹了口氣。
轉身回廚房時,木地板又"吱呀"響了。這次听得格外清,像有人跟在身後,腳底板蹭過地板的聲音很輕,正好踩在第三塊加固過的木板上。我猛地回頭,客廳空蕩蕩的,只有米白色窗簾被風鼓起來,像個站著的人影,邊角掃過電視櫃,帶起些灰,在光線下飄得像小蟲子。
洗碗池里的泡沫快消了。我加快速度搓盤子,瓷碗踫撞的"叮叮"聲能壯膽。可耳朵總往客廳飄,姐夫說這房子以前是對老夫妻住的,老頭去年冬天走了,老太太搬去了兒子家,走的時候把電視留給了下一任房東,"說是老頭生前最愛看的,從早開到晚,連睡覺都不關"。姐姐當時還笑,說難怪電視看著舊,原來是被看包漿了。
第二遍聲響傳來時,我正把盤子塞進消毒櫃。
是女主角的尖叫,撕心裂肺的,比剛才的台詞聲大得多,震得廚房吊櫃都在顫。我手里的盤子差點脫手,消毒櫃的門" 當"撞在櫃身上,發出空洞的回響。跑到客廳時,屏幕上正演綁架戲,黑布蒙著女主角的頭,掙扎的幅度很大,綁在背後的手拼命扭動——和我昨晚做的噩夢一模一樣,連黑布上的褶皺都分毫不差。
遙控器還在沙發上,可按鍵上的薯片渣沒了。
我抓起遙控器按暫停,指腹踫到按鍵時,感覺有點黏,像沾了口水。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旁邊,還有個模糊的輪廓,坐在沙發另一頭,肩膀圓圓的,像個老太太縮著脖子。那影子的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蜷著,像攥著什麼東西。
"誰?"我的聲音劈了叉,喉嚨發緊得像被繩子勒住。
沒人回答。只有窗簾還在動,風從窗縫鑽進來,帶著股老人味,像曬過的舊棉絮混著樟腦丸。我走到沙發另一頭摸了摸,坐墊是涼的,卻有塊地方陷下去個小坑,弧度正好能放下一個人,邊緣還沾著根白頭發,細得像棉線,攥在手里會輕輕扎人。
檢查門窗的時候,我的手一直在抖。
大門反鎖著,鑰匙插在鎖孔里,轉了半圈——這是我剛才進來時的樣子,沒動過。可鎖芯上多了道新鮮的劃痕,像被人用指甲摳過。陽台的落地窗關得死死的,鎖扣扣得嚴嚴實實,欄桿上的綠蘿垂下來,葉子上的水珠正往下滴,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形狀像滴眼淚。
最里面的客房門是關著的。我推了推,沒推動,像是從里面鎖了。姐姐說客房的鎖早壞了,從外面擰不動,只能從里面插銷。"平時都開著通風,"她早上出門時還叮囑,"別關,悶得慌。"門板上的漆掉了塊,露出里面的木頭,像顆沒長好的牙。
我貼在門板上听,里面安安靜靜的,只有牆皮"簌簌"掉灰的聲音。可就在要轉身時,听見里面傳來" 噠"一聲,像有人踫了下鎖扣,緊接著是藤椅晃動的"咯吱"聲——客房里確實有把藤椅,是前房東留下的,老太太說老頭生前總坐在上面看報。
"姐?"我試探著喊,聲音在樓道里蕩出回音——不對,這是在屋里,怎麼會有回音?像是有個空蕩的山洞藏在牆後面。
客房里沒動靜了。我盯著門把手看了半天,銅制的表面映出我發白的臉,旁邊還有個模糊的影子,頭發花白,貼在門板上,像張被水泡過的紙,五官都泡得發腫。
回到客廳時,電視又開了。
這次演的不是連續劇,是黑白老電影,畫面上的人穿著藍布衫,坐在藤椅上喝茶,背景里的收音機在唱戲,咿咿呀呀的,和我奶奶生前听的調子一樣。遙控器掉在地板上,離沙發老遠,像是被人扔過去的,電池蓋開了條縫,露出里面的電池,正冒著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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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撿遙控器時,手指踫到塊黏糊糊的東西。借著電視光一看,是塊沒化的冰糖,透明的,沾著點灰,像從哪個老糖罐里掏出來的。這屋里沒人吃冰糖,姐姐說太甜,姐夫有糖尿病,我更不愛吃——除了我奶奶,她總把冰糖揣在兜里,說含著潤嗓子,走的時候衣兜里還揣著半塊,化得黏糊糊的。
按下電源鍵的瞬間,老電影的畫面突然卡住了。定格的藤椅旁邊,多了個模糊的人影,正往茶杯里倒東西,動作慢悠悠的,像怕燙著。我盯著那畫面看,突然發現藤椅的花紋,和姐姐家客房里的那把一模一樣,連扶手上掉的漆都在同一個位置,像塊沒長好的疤。
"你是誰?"我對著屏幕說,聲音抖得像風吹過樹葉。
屏幕突然黑了,反射出我身後的景象——沙發上坐著個人,背對著我,頭發花白,梳得整整齊齊,後腦勺上別著個銀發簪,是我奶奶生前戴的那支,瑪瑙珠子在光線下泛著紅,去年整理遺物時明明收進了木盒,鎖在老家的衣櫃里。
我猛地回頭,沙發上空空的。可剛才那人坐過的地方,陷下去個坑,還留著點白頭發,細得像棉線,湊到鼻子前聞,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是奶奶總用的那種上海藥皂。
廚房的水龍頭突然自己開了。
水聲"嘩嘩"的,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像有人在哭。我抄起門口的掃把,一步步挪過去,心髒撞得肋骨生疼,每走一步,木地板就"吱呀"響一聲,像在數著我的腳步。廚房的燈沒開,只有客廳的余光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有人舉著刀,刀刃閃著光。
水龍頭確實開著,水流正往池子里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下午沒洗的碗。池子里漂著個東西,白白的,是塊冰糖,正在水里慢慢化,甜腥味順著空氣飄過來,膩得讓人發暈。我伸手去關,手指剛踫到金屬開關,就感覺有人在旁邊喘氣。熱乎乎的,帶著股薄荷糖味——奶奶生前總含薄荷糖,說能醒神,走的那天嘴里還含著一塊,化了一半。
我側過臉,廚房的窗戶映出兩個人影,一個是我,另一個矮矮的,正踮著腳看我,嘴角咧著笑,露出沒牙的牙床,舌尖舔了舔嘴唇,像在嘗什麼甜頭。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的眼楮渾濁得像蒙著層白霧,眼角的皺紋里嵌著點黑灰,是老家灶台的煙灰。
"奶?"我手里的掃把" 當"掉在地上,木柄撞出個豁口。
影子突然不見了。窗外的月光孤零零地照進來,池子里的冰糖還在化,水變得黏糊糊的,像摻了膠水。我這才發現,水池邊緣沾著些灰黑色的粉末,是老式香的灰,奶奶以前總在佛龕前燒的那種,捻一點在手里,會涼得刺骨。
回到客廳時,電視又亮了。
老電影還在演,只是畫面里的藤椅空了,茶杯倒在地上,茶水在青磚地上流,像道細細的血。我盯著屏幕看,突然發現背景里的收音機,和客房床頭櫃上的那台一模一樣,紅色的外殼,右上角掉了塊漆,擺在相框旁邊——相框里是姐姐和姐夫的婚紗照,昨天還好好的,現在照片上多了個老太太,坐在他們中間,手里攥著塊冰糖,正往姐夫嘴里塞。
客房的門"吱呀"開了道縫。
我握緊掃把走過去,門縫里透出點光,不是電燈,是暖黃色的,像蠟燭。里面傳來"沙沙"聲,像有人在翻報紙,和我小時候听奶奶翻報的聲音一模一樣,紙張劃過手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