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葉落在肩頭時,我第157次按下電子表報時鍵。61945,秒針即將完成最後一圈跋涉。我清清嗓子,朝著十步開外的朱漆門喊︰"林小滿,走了!"
往常這時候該听見門閂滑動的 嗒聲,接著是帆布鞋踩過青石板的脆響。但今天那扇雕著貔貅頭的院門紋絲不動,門縫里漏出的燈光突然熄滅。
"林小滿?"我又喊了聲,尾音在巷子里撞出回響。霧氣壓低了聲波,我的聲音像是被裹進棉絮里。老牆根下的野貓突然炸毛,綠眼楮瞪著我的運動鞋。
門里傳來顫抖的問詢︰"是陳安安嗎?"我愣在原地。初中三年我們形成某種儀式,她從不確認我的身份,就像我從不提前或遲到一秒。
"不然還能是誰?"我故意用校服袖子拍打門環,"再不出來早自習要..."話沒說完就被鐵鏈響動打斷。林小滿幾乎是撞出門的,書包拉鏈都沒合攏,露出半截數學練習冊。
去學校的路上她始終攥著我手腕。經過第三個電線桿時,她突然開口︰"五點半那會兒,你喊過我嗎?"我搖頭,電子表每天五點四十五才會響第一次鬧鈴。
林小滿的指甲掐進我皮膚︰"可我听見了。"她的劉海被冷汗粘在額頭上,"那個"你"一直在催我開門。"
霧越來越濃,街邊早餐鋪的蒸籠冒著不合時宜的寒氣。林小滿的羊角辮散開一縷,隨每次回頭張望輕輕顫動。我數到第七次回頭時,終于發現異樣——她總在固定距離的梧桐樹旁轉頭,像是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看路。"我拽住險些撞上燈柱的她。校服袖口蹭到她的紅繩銅錢,金屬表面閃過蜂窩狀陰影,細看竟是密密麻麻的梵文。林小滿觸電般縮回手,銅錢墜子塞進衣領深處。
早讀課沒人注意我們寫在草稿紙上的對話。我把"五點半的呼喚"圈起來,她補上"鏡面冰花"和"奶奶捂嘴"。物理老師經過時,林小滿突然按住自動鉛筆,筆尖在紙上戳出個黑洞。
午休時間生物實驗室泛著福爾馬林味。我借口補交作業偷來聲波儀,林小滿用身體擋住觀察窗。錄音筆回放出詭異的重唱效應,兩個完全相同的聲波在620交匯,而本該寂靜的550時段,波紋密集如暴風雨前的蟻群。
"像是有人提前錄下你的聲音。"林小滿的圓珠筆尖扎進指腹,"但為什麼能穿透我家的隔音牆?"血珠滴在聲波圖紙上,那些波紋突然開始自主移動,拼出張模糊的人臉。
放學鈴響時,我們發現儲物櫃里的東西被調換。我的水杯出現在林小滿櫃中,而她包里的銅錢跑到我的鉛筆盒里。更詭異的是,所有書本扉頁都被畫上眼楮符號,眼尾上挑的弧度與聲波人臉一模一樣。
跟蹤者在我們拐進舊教學樓時現形。那是個穿同款校服的背影,馬尾高度與我一模一樣。林小滿突然把我拽進女廁所,鏡子里二十個"我們"同時轉身。最邊上的鏡面映出跟蹤者的正臉——沒有五官的臉皮上,用紅筆畫著那個眼尾上挑的符號。
"別看鏡子!"林小滿摸出銅錢按在鏡面上。所有鏡像突然扭曲,瓷磚縫隙滲出黑色粘液。我們逃向樓梯間時,台階開始無限增殖。向下跑的每一步都離一樓更遠,扶手上的冰霜手印卻越來越清晰。
林小滿的銅錢突然發燙,在掌心烙出焦痕。追兵腳步聲近在咫尺時,我們撞開安全門——外面竟是教學樓天台。邊緣處坐著個梳羊角辮的女生,雙腿懸空晃蕩,哼著走調版的校歌。
"那是...我?"林小滿的尖叫卡在喉嚨里。天台上的"她"轉過臉,五官像被水泡發的饅頭,嘴角卻掛著我的聲音︰"林小滿,走了。"
銅錢從她指縫墜落,在水泥地上彈跳著滾向天台邊緣。那個怪物突然四肢著地爬來,關節反轉的咯吱聲混著我的聲音︰"走了走了走了..."林小滿的奶奶不知何時出現在天台,檀香味沖進鼻腔的瞬間,怪物化作漫天灰燼。
香爐里的三炷香攔腰折斷時,林奶奶正在燒我們的校服外套。火焰吞沒布料上的眼楮符號,發出 啪爆響。"它在找鏡子里的替身。"老人往灰燼里撒糯米,"你們在五點五十產生的時間褶皺里,留下了聲音標本。"
我摸到錄音筆在褲兜里震動,播放鍵自動下壓。蒼老嗚咽與少女呼喊交織︰"每個應聲的都會變成新模具...銅錢鎖不住雙魂..."林小滿突然開始用我的聲音大笑,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聲帶正在振動她的語調。
子夜時分,我們在林奶奶注視下交換銅錢。當我的血滴在她的銅錢孔,她的唾液沾上我的護身符,鏡中倒影終于停止扭曲。但從此我們再也無法單獨開口——每次出聲都會混雜對方的聲紋,就像那個霧氣彌漫的清晨,兩個少女的呼喚在時間裂縫中永遠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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