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海听到這個久違的綽號,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陰森的笑容。
他喉嚨里發出“桀桀”兩聲怪笑,那笑聲如同夜梟啼鳴,在辛者庫陰冷的空氣中回蕩。
“整整五年了......”
他眯起渾濁的老眼,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五年沒听到有人敢這麼稱呼雜家了!”
他猛地轉向胡強,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對方鼻尖。
“小崽子,給雜家長點腦子記清楚了!”
話音未落,他突然暴起。
只見其干癟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把揪住胡強的衣領。
“雜家只是老了,可不是死了!”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胡強整個人被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疼得齜牙咧嘴。
劉福海身形如鬼魅般閃到葉展顏身前,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
“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今日雜家倒要看看,誰敢動他一根汗毛!”
胡強聞言渾身一顫,這句話如同利箭般刺入他記憶深處。
當年他還是個小太監時,每當宮中傳出這句話,次日必有人離奇暴斃。
那些人的死狀之慘,讓他連續做了兩個月的噩夢,至今想起仍會脊背發涼。
“老……老東西!”
胡強強撐著爬起來,聲音卻止不住地發抖。
“少在這兒裝神弄鬼!”
“如今可不是你的天下了!”
他色厲內荏地朝身後揮手。
“都給雜家上!連這老貨一起綁了!”
然而那四個虎賁軍士都是宮里的老人,聞言竟有兩個突然捂住心口倒地呻吟,另外兩個則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演技拙劣得令人發指。
胡強氣得臉色鐵青,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誰不惜命呢?
劉福海冷笑一聲,轉身五指如鉤,“刺啦”一聲將葉展顏身上的麻繩扯得粉碎。
就在此時,院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巡邏的虎賁衛聞聲趕來。
為首的侍衛長牛鐵柱“鏘”地拔出佩劍,聲如洪鐘︰“何人膽敢在宮中鬧事?”
見援兵到來,胡強頓時腰桿挺直,指著劉福海尖聲叫道。
“是他們!這兩個逆賊圖謀不軌!"
牛鐵柱是個直腸子的武夫,聞言不疑有他,當即怒目圓睜︰“好大的狗膽!敢在我牛鐵柱眼皮底下鬧事!”他大手一揮,“弟兄們,給我砍了這兩個狂徒!”
這命令來得太過突然,院中眾人皆是一愣。
未及反應,十幾名虎賁軍士已揮刀沖來。
劉福海渾濁的眼中精光暴射,雙臂一振,袖袍鼓蕩間竟掀起一陣罡風,沖在最前的幾名軍士頓時如遭重擊,踉蹌後退。
“好深厚的內力!”
牛鐵柱瞪大銅鈴般的眼楮,突然將佩刀往地上一擲,擺開架勢︰“鐵牛山老牛家鐵布衫第九代傳人牛鐵柱,請教了!”
他每說一個字就踏前一步,青石板上竟留下寸許深的腳印,最後擺出個“一指定乾坤”的姿勢,濃重的魯東口音在院中回蕩。
葉展顏險些笑出聲來,劉福海卻目光一凝︰“鐵布衫?”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顫動,“倒是有趣。”
此時胡強已悄悄退到院門處,見雙方僵持,突然扯著嗓子喊道︰“打!往死里打!出了事雜家擔著!”
他這狐假虎威的做派還未維持片刻,就被一個尖細陰冷的聲音打斷︰“喲,這是誰啊?好大的官威!”
這聲音如同鈍刀刮骨,听得人牙根發酸。
胡強聞聲如遭雷擊,“撲通”跪倒在地︰“干爹吉祥!兒子給干爹請安!”
來人正是司禮太監華雨田,曹長壽的心腹。
他輕功極佳,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
胡強像條哈巴狗似的爬到華雨田腳邊︰“干爹萬福!這腌 地方髒了您的鞋,兒子給您擦擦......”
說著竟真用袖子去擦那雙雲紋官靴。
華雨田卻連眼角都沒掃他一下,陰鷙的目光直刺葉展顏。
劉福海不動聲色地側移半步,將少年完全擋在身後。
華雨田見狀陰陰一笑︰“雜家道是誰有這般殺氣,原來是‘鬼手閻王’劉公公。”
話音未落,他突然抬腿將胡強踹飛,同時一記鞭腿凌空抽出一道凌厲勁風,“ 嚓”一聲竟將厚重的院門劈成兩半!
飛濺的木屑中,牛鐵柱被半扇門板砸個正著。
尋常人挨這一下非得骨斷筋折不可,可他只是晃了晃身子,摸著腦袋嘀咕︰“俺的娘 ,又來個狠角色!”
劉福海低頭看著腳前寸許深的裂痕,嘴角泛起冷笑︰“華公公不在鳳閣伺候太後,屈尊來這辛者庫,莫非是專程來拆門的?”
這話綿里藏針,既給足對方面子,又暗含警告。
華雨田正要答話,不知死活的胡強又爬回來叫囂︰“老不死的!敢這麼跟我干爹說話?誰給你的狗膽!”
活脫脫一副狗仗人勢的嘴臉。
“聒噪!”
華雨田腳尖一挑,一粒石子破空而出,正中胡強膝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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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聲慘叫,這條“忠犬”再次跪倒在地。
“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華雨田冷叱一聲,邁步進院後環視四周︰“都不想活了?還不滾!”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讓院中眾人如蒙大赦,轉眼間跑得干干淨淨。
待四下無人,華雨田才堆起笑臉︰“劉公公,閑話少敘。今日雜家須帶這孩子回去復命。”
他伸出蒼白的手,“至于是福是禍......”手指在距葉展顏寸許處突然停住,“就看他的造化了。”
劉福海靜立不動,葉展顏卻靈巧地閃到一旁︰“說帶走就帶走?那八十棍還沒打完呢!有種打完再走!”
說著,他還轉頭故意沖胡強喊道︰“喂!快去換根結實的棍子來!用鞭子抽著不過癮!”
華雨田聞言眉頭當即擰成一個川字,細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他目光如刀般在葉展顏身上逡巡,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跡在月白色衣衫上格外刺目。
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狼狽的小太監,很可能即將成為太後跟前的新貴。
“這倒是有趣了......”華雨田在心中冷笑。
宮牆之內向來弱肉強食,今日的階下囚說不定就是明日的掌印太監。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葉展顏傷痕累累的手腕,那里還留著麻繩勒出的紫紅色淤痕。
“哎呦喂——”
華雨田突然拖長聲調,尖細的嗓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瓷片。
“這位小公公好大的火氣嘛!”
他翹著蘭花指虛點葉展顏,腕間翡翠鐲子叮當作響。
“快跟雜家說說,是哪個不長眼的給您氣受了?”
這刻意拔高的聲調讓葉展顏後槽牙發酸,卻讓一旁的劉福海暗自松了口氣。
老太監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舒展,藏在袖中的枯手終于不再顫抖。
至少眼下這場殺局,算是暫時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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