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阪勝端著紅茶,杯壁溫熱。
他瞥了眼懷表,分針剛好跳過第五個刻度。
五分鐘。
地道口那邊,除了那架土風車被風吹得“嗚嗚”亂轉,什麼動靜都沒有。
該有的慘叫一聲沒響,連個哭嚎都听不見。
村子死一般寂靜,壓力泵的嗡嗡聲早就停了,現在只剩下風在刮。
“怎麼回事?為什麼沒有慘叫?”上阪勝把茶杯往托盤上一頓,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他很不高興,這片死寂脫離了他的掌控,像是在打他的臉。
身邊的副官田中臉色發白,湊過來小聲嘀咕︰“閣下,會不會……他們已經被毒氣瞬間干掉了?”
上阪勝搖了搖頭。
“不可能,田中。我們用的是‘赤筒’,芥子氣那玩意兒見效慢,是往皮膚和肺里鑽的。
他們應該在地上打滾,把自己的皮肉都抓爛才對,而不是這麼安生。”
副官的喉嚨動了動,沒敢再吭聲。
周圍的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出聲,氣氛憋悶得厲害。
他們手里的槍都攥出汗了,眼角卻忍不住往那幾個沙袋堵死的洞口瞟。
上阪勝站起來,一口喝干了紅茶。
他受不了這種不在計劃里的意外。
“派一個小隊,十個人,帶上最好的三號防毒面具,給我進去瞧瞧。
”他下了命令,聲音不大,但帶著一股寒氣,誰听了都不敢反駁,
“我倒要看看,這些地洞里的老鼠,在耍什麼花樣。”
“嗨!”
命令立刻傳了下去。
十個從工兵里挑出來的老兵油子很快站成一排。
他們互相拉扯著防化服,又把三號防毒面具的帶子勒到最緊,生怕漏進一點氣。
帶隊的軍曹是最後一個弄好的,他朝指揮車這邊比了個手勢,隨即一揮手。
“進去!”
十個人端著槍,排著隊,貓著腰靠近最近的那個地道口。
幾個士兵搬開沙袋,一股混著土腥味的熱氣從洞里撲了出來。
軍曹第一個彎腰鑽進去,身後的隊員一個個跟著鑽了進去。
地面上,通訊兵正擰著步話機的旋鈕,耳機里是軍曹戴著面罩的甕聲甕氣。
“報告,已經進來了……什麼都看不見……空氣,很熱,燙得要命!”
通訊兵眉頭擰成了疙瘩,扭頭對上阪勝的副官喊︰“長官,信號不穩,干擾很強!”
軍曹的聲音斷斷續續,被刺耳的電流聲攪得變了形。
“……這里……全是白霧……牆壁……燙手……”
忽然,軍曹的聲音變了調,透著一股子絕望。
“我的面罩!面罩在化!燙!太他媽燙了!”
步話機里猛地爆出一聲尖叫,那動靜根本不是人能發出來的,像是喉嚨被燒紅的鐵棍捅穿了。
緊接著,是胡亂的槍聲,有人用日語瘋了般地吼叫,但很快就變成了 的怪響。最後,步話機里只剩下一片“滋啦——”的電流噪音。
上阪勝臉色鐵青,一把從通訊兵手里奪過耳機扣在頭上。
里面什麼也听不見,只有一片死寂的電流。
與此同時,地道深處。
這里就是個活地獄。
黃綠色的毒氣一灌進來,踫到滿地的生石灰粉,就像火星子掉進了油鍋。
地道里轟的一下,一股滾燙的熱浪炸開,整個狹窄的通道立馬成了一個高壓蒸籠。
白色的蒸汽裹著石灰粉塵,滾滾而起,瞬間吞沒了一切,人站在對面都看不見。
後腳跟進來的十人小隊,一頭扎進了這滾燙的濃霧里。
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隊友們粗重的喘氣和擂鼓的心跳。
一個走在中間的士兵,眼前猛地一白,“ 嚓”一聲,他防毒面具的鏡片被高溫烤裂了,裂紋瞬間爬滿了整塊玻璃。
他還沒來得及叫喚,灼熱的蒸汽就從裂縫里鑽了進來。
“啊——!”
他慘叫一聲,本能地去捂臉,手套下的皮肉立刻傳來一陣燙熟的劇痛。
另一個士兵只覺得臉上一痛,一塊燒紅的烙鐵貼了上來,疼得他哼都哼不出來。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摸到的卻是一片黏糊糊、滾燙的膠狀物。
他引以為傲的三號防毒面具,那厚實的橡膠面罩,踫見熱氣就開始融化,變成一灘黏糊糊的玩意兒,死死地糊在了他的臉上。
“啊——!我的臉!”
他嚎叫起來,腦子里只剩下痛苦,理智早就燒沒了,舉起手里的三八大蓋,用槍托一下又一下地朝自己臉上猛砸,想把那塊融化的橡膠從皮肉上砸下來。
槍托砸在臉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每一次都帶起一團血霧。
更多的人踫上了同樣的倒霉事。
防毒面具的濾芯在高溫下化成一團,徹底報廢。
高溫的蒸汽,混著沒反應完的毒氣粉塵和生石灰,從熔化的缺口被他們大口大口吸進肺里。
他們的喉嚨和肺葉,被灌進了一捧燒紅的炭火,每一次喘氣,都疼得鑽心。
“咳……咳咳……”
士兵們跪在地上猛咳,咳出來的不是痰,而是一塊塊帶著血絲的黑色爛肉。
帶頭的軍曹在地上打滾,他的防化服被燒穿了好幾個洞,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隨便一動,就扯下一大片皮。
他想喊救命,想下令撤退,可一張嘴,噴出來的只有血沫子。
在這種無法理解的折磨下,一個士兵徹底瘋了。
他嘶吼著舉起槍,對著白茫茫的霧氣胡亂開火。
“砰!砰砰!砰!”
子彈在地道里亂飛,撞在岩壁上,迸出幾點火星,一閃而過,照亮了這鬼地方。
那短暫的光亮里,能看見一張張被融化的橡膠糊住、血肉模糊的臉,一具具在地上抽搐蜷縮的軀體。
山坡上,賈栩正把耳朵貼在一根事先埋好的鐵管上。
這管子另一頭連著個土制听音器,深深插進了北畽村的地道側壁。
地道深處的慘叫和那陣亂槍,他听得一清二楚。
賈栩直起身子,臉上看不出什麼,他慢悠悠地對趴在旁邊的李雲龍說︰“魚開始咬鉤了。”
李雲龍听得抓心撓肝,他湊過來,壓低了嗓門,興奮得直搓手。
“老賈,啥時候讓老子下去給他們補兩刀?光听著這動靜,不過癮啊!”
賈栩搖了搖頭,目光還鎖著山下的村口。
“別急,這才是探路的蝦米。大魚還沒進來呢,好戲在後頭。”
地道口。
上阪勝一把扯下耳機,狠狠摔在地上。
他死死盯著那個黑洞洞的入口,滿臉都是憤怒和困惑,計劃被打亂的挫敗感讓他快要發瘋。
他不信,或者說,他不願相信,一群只會挖洞的土八路能搞出這麼邪門的陷阱。
這超出了他的常識,更是對他這個帝國精英軍官的侮辱。
他寧願相信是那批三號防毒面具出了毛病,是德國人的玩意兒在路上受了潮,或者干脆就是批次品。
對,一定是這樣。
“命令!”上阪勝咆哮起來。
“第二中隊、第三中隊準備!全體進入!我就不信,幾百個帝國勇士,還收拾不了幾個洞里的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