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鵬的身影消失在窯洞口,他帶走了那幾份足以以假亂真的文件,
也帶走了李雲龍和趙剛懸著的心。
窯洞里只剩下三個人。
油燈的火苗跳動了一下,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土牆上,拉得長長的。
趙剛終于忍不住了。
他從土炕上站起來,腰桿挺得筆直,在窯洞里來回踱了兩步。
他停下來,看著李雲龍,又把目光轉向賈栩。
“老李,賈參謀,我不同意這個計劃。”
趙剛的聲音很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嚴肅。
“我們是八路軍,是人民的軍隊。怎麼能用這種偷雞摸狗、冒名頂替的辦法?”
他提高了音量。
“這要是傳出去,根據地的老百姓怎麼看我們?其他的兄弟部隊怎麼看我們?我們的軍隊榮譽何在?”
李雲龍正端著茶缸子喝水,听到這話,他把茶缸子重重往桌上一頓。
“砰!”
水灑了一桌。
他眼一瞪。
“榮譽?老趙我問你,榮譽能當飯吃?能當子彈使?”
李雲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鉛筆都跳了起來。
“他娘的,只要能搞來東西,能讓弟兄們吃飽肚子,能讓弟兄們有槍有彈,
能讓弟兄們在戰場上少流血,別說偽裝成偽軍,就是讓我穿上鬼子的兜襠布,老子也干!”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幾乎湊到趙剛的臉上。
“我不管什麼白貓黑貓,能逮住耗子就是好貓!咱們的榮譽,是打勝仗!
是把小鬼子趕出中國!不是穿著干淨軍裝,餓著肚子講道理!”
趙剛被李雲龍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他沒有退縮,反而迎著李雲龍的目光。
“這是原則問題!我們跟國民黨,跟那些土匪軍閥,
區別就在于我們的紀律和原則!要是沒了這個,我們跟他們有什麼兩樣?”
“狗屁的原則!”李雲龍吼道,
“弟兄們的命就是最大的原則!你跟快餓死的兵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他听得進去嗎?你跟一個端著沒子彈的槍沖鋒的兵講軍隊榮譽,他能把鬼子嚇跑嗎?”
兩個人就這麼頂在了一起,誰也不讓誰,
賈栩伸手,輕輕按了按李雲龍的胳膊。
“團長,稍安勿躁。”
李雲龍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但他還是听了賈栩的話,退後一步,
一屁股坐回土炕上,端起茶缸子“咕咚咕咚”地灌水。
賈栩平靜地看向趙剛,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政委,我理解你的顧慮。”
“但請你算一筆賬。”
“三號倉庫,圍牆三米,有電網,四個角是機槍炮樓,
駐防一個中隊的鬼子。如果我們強攻,你覺得,我們需要填進去多少人?”
趙剛沉默了。
他是政委,但他不是不懂軍事。
以獨立團現在的裝備,強攻這種據點,傷亡會大到他不敢去想。
賈栩沒有等他回答。
“我幫你算。一個營,打光了,都不一定能摸到倉庫的牆根。
就算我們運氣好,最後拿下了,至少要傷亡一個連,一百多個弟兄。”
他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在趙剛的臉上。
“而現在,我們有機會兵不血刃地拿到我們急需的物資。代價,僅僅是一次‘欺騙’。”
賈栩停頓了一下,窯洞里安靜得能听到油燈燃燒的“ 啪”聲。
“用一次‘欺騙’,換一百多個戰士的命,政委,這筆賬,你覺得值不值?”
趙剛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無法反駁。
因為這個選擇題,答案太明顯,也太殘酷。
賈栩繼續說道,聲音依舊平淡。
“戰場之上,生死之間,沒有那麼多光明正大的選項。對敵人的仁慈,對敵人講所謂的‘君子風度’,就是對我們自己同志最大的殘忍。”
“我們的戰士,沒有好鋼造的槍,沒有管夠的子彈,
沒有暖和的棉衣,甚至連雙合腳的鞋都沒有。”
“這些東西,鬼子有。
他們從我們的土地上搶走,囤在倉庫里,再用來制造武器,殺我們更多的人。”
“我們現在,只是想辦法把屬于我們的東西拿回來而已。”
賈栩走近一步,看著趙剛的眼楮。
“政委,我們的榮譽,不是在用什麼手段上顯得比敵人更高尚。
我們的榮譽,是打贏侵略者,是保護我們身後的百姓,是讓我們的戰士能活到戰爭勝利的那一天。”
“騙鬼子,那能叫騙嗎?”
賈栩的嘴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那叫戰術。”
“戰術”兩個字,
趙剛整個人都晃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
他又轉頭看向李雲龍,那個“土匪”團長正咧著嘴,眼神里全是贊同和欣賞。
一個敢想敢干,一個出謀劃策。
這兩個人湊到一起,配合得天衣無縫。
趙剛感覺自己是一個闖進了狼窩的書生。
他所有的原則,所有的理論,在“活下去”和“打勝仗”這兩個最基本的目標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許久,趙剛疲憊地擺了擺手。
他沒有再爭辯,只是轉身走回土炕邊,重重地坐了下去。
他雙手抱著頭,把臉埋在手掌里。
窯洞里的氣氛,因為這場辯論,變得有些沉重。
李雲龍看著趙剛的樣子,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一些。
他拿起桌上的煙袋,裝上一鍋煙,點著了,吧嗒吧嗒地抽著,沒有說話。
最終,趙剛抬起頭,眼楮里布滿了血絲。
他看著李雲龍,又看了看賈栩,聲音沙啞。
“我保留我的意見。”
“我只希望……你們的計劃,不要玩火自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