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思忖間,一個啞僕急匆匆奔來,雙手連比帶劃,神色張皇。
黃蓉定楮一看,認出是看守燈塔的老僕。那啞僕指向島上最高處,又做出火焰熄滅的手勢,眼中滿是焦急。
“燈塔的柴火用盡了?”黃蓉心頭一緊。
啞僕用力點頭。
郭芙抓住母親手臂,聲音發顫︰“娘,這般天氣,漁船哪里辨得清方向?若沒了燈塔指引,爹爹他們……”
黃蓉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抬頭望向窗外,但見暴雨如注,狂風卷著滔天巨浪拍擊礁石,發出駭人的轟鳴。
這等風暴,莫說漁船,便是艨艟巨艦,若無燈塔指引,也極易迷失方向,觸礁沉沒。
便在此時,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自後傳來。“慌什麼!”柯鎮惡拄著鐵杖大步走近,雖雙目失明,卻準確地“望”向燈塔方向,“老夫雖瞧不見,這雙腿倒還能走山路!”不待眾人答話,鐵杖重重一頓,震聲道︰“敦儒、修文!速去我房中,將那捆老山藤取來!那藤子比麻繩還韌,正堪捆扎柴薪!”
大小武聞言一怔,黃蓉已接口道︰“大師父說得是,快去取來!”
柯鎮惡又轉向啞僕方位,雖不能視,卻似洞悉眾人所在︰“敦儒,你帶三人去庫房,將去年積存的松木盡數搬出!那木頭飽含松脂,最是耐燒!修文,你去伙房,把能引火的油料都搜羅來!”
啞僕們轟然領命,分頭而去。郭芙訝然道︰“柯爺爺,您怎知庫房還有松木?”
柯鎮惡哼了一聲︰“老夫在這島上住了幾年,一草一木都記在心里!”說著忽地伸手,準確地抓住一個正欲冒雨上山的啞僕,“慢著!將老夫的鐵杖帶上,插在那山路最險處,權作扶手!”
黃蓉心頭一熱︰“大師父,這鐵杖您……”
“少廢話!”柯鎮惡截口道,“老夫摸著石頭也能上山!倒是爾等後生,莫要只顧逞強!”言罷竟真個彎腰,摸索著濕滑山石,一步步向山上挪去。
大小武與眾啞僕不敢怠慢,立時行動起來。搬柴的搬柴,備火把的備火把,更有數人冒雨攀上陡峭濕滑的山徑,奮力搶在火種徹底熄滅前,重燃燈塔之光。
驀地里,一道青影穿破重重雨幕,楊過踏著濕漉漉的山石飛掠而至,懷中抱著一大捆灰綠色的草料。他渾身濕透,發梢滴水,眼神卻異常堅定。
“郭伯母!”他高聲喊道,“用此物!”
黃蓉轉頭望去,奇道︰“這是?”
楊過將草捆放下,迅速道︰“方才見風雨來得猛惡,小佷憂心燈塔柴薪不足,便去後山崖壁采了這些鳥糞草。雖經雨淋,草芯尚干,稍加引火便能點燃!”
黃蓉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立時吩咐︰“好!快送上去!”
啞僕們接過鳥糞草,手腳麻利地捆扎成束。楊過更不遲疑,縱身抱起幾捆,足尖點地,迎著狂風暴雨,向山頂燈塔疾掠而去。郭芙見狀,一咬銀牙,也奮力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在濕滑險峻的山道上疾行。
燈塔之內,火盆中余燼將熄,僅存點點暗紅。楊過迅即將鳥糞草鋪入盆中。初時不過幾點微弱火星,但隨著草芯中磷質遇熱,“嗤”地一聲,碧熒熒鬼火也似的火苗猛地竄起,轉眼間燃成一片青白色的烈焰!
更奇的是,這火焰在狂風暴雨中非但不滅,反而越燒越旺,火光穿透濃密雨霧,將四周映照得一片通明。
啞僕們驚喜交集,紛紛比劃稱贊。
“成了!”郭芙拍手喜呼。
原來這正是東海諸島特產的鳥糞草。此草多生于峭壁岩隙與海鳥群集之地,島上隨處可見。因其睫葉常年飽吸海鳥糞便中之磷質,蓄積了豐沛的燃素,曬干後輕若柳絮,稍加摩擦便迸出火星。
島上漁民與啞僕雖知此草易燃,卻極少刻意采集。平日燈塔柴薪充足,尋常炊煮亦用不著這般猛烈的火焰。
然此刻風暴肆虐,尋常濕木在潮氣中難以持久,這鳥糞草卻在暴雨中越燃越熾,青白火光穿透雨霧,數十里外清晰可辨!
黃蓉見楊過采回的鳥糞草竟有如此奇效,立命啞僕分頭采集。啞僕們熟知島上一草一木,不到半個時辰,便背負回數十捆干草。
更有甚者,從岩洞深處搬出往年積存的陳年鳥糞草。此草經年風化,磷質愈發凝練,稍一引燃,便“轟”地竄起一人多高的熾烈火柱!
“妙極!”黃蓉小心將新草添入火堆,“靖哥哥若在海上望見這般醒目的磷火,定能辨明歸途。”
黃蓉望著愈發明亮的燈塔,心頭稍安。她轉向楊過道︰“過兒,虧得你心思機敏。此草素日無人留意,不想危急關頭,竟有這般大用。”
楊過忙上前欲扶︰“柯師祖小心腳下濕滑。”
柯鎮惡鐵杖一橫,擋開他手︰“老瞎子還沒老到要人攙扶!”轉向黃蓉,“蓉兒,火勢可夠旺了?靖兒他們……”
黃蓉柔聲道︰“大師父放心,這般火光,足可穿透雨幕霧氣。靖哥哥定能瞧見。”
此刻,整座燈塔已被青白交錯的熊熊烈焰所包裹,在這漆黑如墨的暴風雨夜中,猶如一盞通天徹地的巨燭明燈,倔強地刺破黑暗。
這倔強的光,或許便是郭靖與那一船啞僕,在這怒海狂濤中唯一的歸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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