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新年的第一場雪,來的毫無征兆。
雪落在瓦上、院子里,沒什麼聲響,卻讓整個世界變得更冷、更白,也更死寂。
清水坐在窗前,信鴿在桌子上走動,窗外是雪花落下。
“殺死目標”
腦海里翻來覆去滾動著這幾個字,在心海泛起波濤。
她閉著眼深呼吸,胸口起伏。
耳邊像是听見了水曜使的訓詞——
“任務就是任務。”
“你們沒有感情。”
“猶豫就得是死。”
“別忘了你們的代號是49條人命換來的。”
清水睫毛顫了顫,呼出的空氣仿佛帶著冰碴。
半晌,她睜開眼,里面只剩下寒意。
她慢慢站起來,手摸向了桌上的刀。
“任務。”
聲音輕得像咬住了後槽牙。
她的手握住了刀柄,輕輕抽出了那柄曾經飽飲鮮血的短刀。
刀在鞘里被抽出來時,發出短促的、冰冷的“啷”聲,像是最後一絲情分被割斷。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雪氣瞬間灌進來,清水一腳踏進了院子,走向大屋的門。
玄氣吐出包裹門軸,開門的時候毫無聲息。
屋里安靜得要命,能听見外頭雪落在院子里的簌簌聲。
清水沒有急,她把呼吸放得極輕極慢,眼楮適應黑暗,然後打開了碧華的房門。
她看見碧華在里面的床上睡著,側著身子,黑發散在枕上,面容松弛,沒有任何防備。
那張臉,是平時總要皺眉算錢、與她拌嘴,教訓萊恩的臉。
此刻卻安安靜靜的,好看得要命。
萊恩睡在偏房,那邊沒有動靜,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清水喉頭滾了滾,停了好幾息,眼楮死死盯著碧華的脖子和心口,像在找最干脆的下手位置。
手里的刀在指縫里被握得嘎吱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腳步往前跨了一步,刀鋒微微抬起,冰冷的月光透過窗紙,映在那閃著寒意的刀身上。
清水的腳步聲幾乎沒有,她慢慢逼近那張床,像捕捉獵物的貓。
屋子里有些冷,火盆的光忽明忽暗,但她的手心更冷。
刀柄在指間輕微顫抖,她卻硬生生用力收緊,指節發出輕響。
“任務面前沒有自我,沒有人情。”
她閉了閉眼,眼皮發澀,喉嚨滾動,像要把過往混著淚水吞下。
手腕微微抖了抖,她狠狠咬住牙關,呼吸沉得像拉動的風箱。
“…就是個任務。”
沒有一點情緒,只有嘶啞的喘息。
刀鋒抬高到她的肩膀位置,慢慢對準了碧華的喉口。
只要再往前——
只要再用一點力——
她甚至感覺到了那刀刃割破空氣的輕響。
可是就在這時候,碧華忽然翻了個身。
動作輕柔無聲,但她手腕上的鐲子輕輕撞到腰里的什麼東西,發出一聲輕響。
很熟悉,她听了三十年的聲音。
那聲音極輕,卻在這死寂的雪夜里,像是一根針扎進清水耳朵。
她渾身猛地一顫,刀刃抖了下,差點失手滑落。
她輕輕掀開碧華的被子,碧華可能覺得有些冷,稍微蜷縮了一下,卻露出了里衣腰間那一塊環玉。
那是自己環佩上遺失的那一塊環玉!怎麼在這里?
清水僵住了,手指發白,呼吸一下亂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空出一只手,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串環佩,同樣的紋理,同樣的質地,就連每個環玉上的圈紋都一模一樣。
月光冷冷照下來,白得像刀子。
手中的環佩,碧華腰間的玉,在月光中拼在一起,像是從未被分開過。
清水的眼楮慢慢睜大,喉嚨里像是被什麼卡住。
她的腦子里忽然轟地一下,全是雪白的雜音。
然後記憶像洪水一般涌入。
十七歲的時候,昏暗的小巷里,她被幾個混混按在牆上打罵,動手動腳。
她尖叫,徒勞反抗。
然後一個人沖進來,抓住混混的手腕,把她護在身後。
她記得那個顫抖卻毫不退讓的聲音︰“滾遠點,我已經報官了!”
記得他手臂挨的那一刀,鮮血濺了她一臉。
官府什麼時候來的她不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她不記得,她的環佩就是那時候被混混扯斷,等到拾起才發現少了一塊。
清水的喉頭發緊,呼吸突然一哽。
眼眶酸得發疼。
她盯著眼前眼前冷的不太舒服拉扯著被子的碧華,盯著腰間的那塊玉和自己手中的環佩,一切都明白了。
碧華是那個人的妻子。
萊恩是那個人的兒子。
清水的手劇烈顫抖,手中的刀重若千斤,她咬著後槽牙,喉嚨里發出一聲幾乎听不見的嗚咽。
淚水熱得要命,從眼角滾出來,滴到胸膛,燙得像燃燒的火焰。
她眼楮紅得嚇人,呼吸亂成一團,胸口起伏得像要爆開。
喉嚨哽得生疼,心里一遍遍狂吼︰
“殺啊!”
“動手!”
“她是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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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刀就是落不下去。
面前那張臉太熟了。
太讓她心里發疼。
眼角掃到那塊玉,和她手里的環佩貼得天衣無縫,像是活生生在提醒她︰
“這是救命恩人的妻子。”
“那是他留下的孩子。”
清水終于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啞吸氣。
刀尖抖了兩下,發出一聲冷得刺骨的「當」——
刀掉在了地上。
那聲脆響在夜里格外清楚,像是破碎了她心里最後的防線。
她抬起袖子猛擦眼淚,可根本擦不干,反而越抹越亂。
咬著牙,聲音嘶啞到幾乎听不見︰
“我怎麼…下得去手啊…混蛋!”
床上的人被驚動了。
碧華微微蹙眉,長睫輕顫,慢慢睜開眼。
兩人四目相對。
碧華一時愣住,微微起身,目光掠過地上的刀,又回到清水臉上。
清水喘得發抖,臉上全是冷汗和淚水,眼楮紅得像要滴血,袖子還在臉上胡亂的抹,手里好像還捏著東西。
屋里安靜到極點,連風聲都像被雪壓住了。
就在這死寂里,屋外忽然響起一聲冷笑。
“呵…果然不出所料。”
窗戶猛然被一股大力擊開,雪氣灌了進來,吹的地上的火盆閃動幾下,徹底滅了。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慢吞吞響起,陰惻惻如同冰窖吹出的冷氣。
“水曜使擔心你下不去手,把我派來了。”
清水猛地抬頭,渾身像是炸開一樣繃緊。
月光從大開的窗戶外灑進來,院牆上有一塊陰影。
那兒坐著一個黑衣人,衣擺在風里微微作響。
他抱著一柄彎刀,刀柄在肩膀上挨著腦袋,眼神在月光下如同盯住獵物的鯊魚,嘴角帶著一絲像嘲諷又像憐憫的笑意。
風把雪花吹進屋里,冰冷、刺骨、殺意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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