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昏睡已至第五日。
屋內一切照舊,柴火 啪作響,湯藥濃烈,飯菜熱氣升騰,仿佛從未停過。但她依舊沉沉睡著,只在每日飯點準時“醒幾次”。
碧華最初嚇了一跳。
那是第二天午時,她剛端著餐盤靠近準備喂她,一勺熱湯才靠近鼻尖,清水忽然睜眼,動作極快地搶過碗。
“吃…吃的!”她啞著嗓子說。
說完便喝。呼嚕嚕幾口,湯見底,再扒飯、嚼菜,全程不說話。吃完往床上一倒,又沒了動靜。
碧華以為她清醒,剛要開口,才發現——她眼皮又合上了,呼吸已沉。
“呃…這是醒了嗎?”
第三天中午,她又這麼醒了。
第四天午飯,也是如此。
直到第五日,規律不變。
“這練的什麼功法?怎麼昏了還滿腦子想著吃?”碧華每次看到清水瞪著沒有焦距的雙眼呼嚕呼嚕的吞飯,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像是本能驅動的某種野獸,只要聞到飯香,身體就會“借著啟動”,起來吃,吃飽再倒。
起初碧華仍守在床邊,警覺地觀察她的每一絲反應。但等確認了清水就是“只為吃而醒”後,她便不再那麼緊張了。
她開始在屋里做事︰整理被褥、縫補舊衣、算賬管錢、偶爾訓萊恩認字。
只是每次做事時眼角的余光,總還會看向床邊那團不動的身影。
清水睡得沉,常微皺著眉,有時出汗,有時低語——但碧華听不懂她夢中在說什麼。
只是偶爾,她會听見她說出她和萊恩的名字。
第五日下午,萊恩打完拳回屋,一邊擦著汗,一邊問碧華。
“娘!娘!她是不是醒啦?”
“沒有。”
碧華正在擇菜,抬了抬下巴。
“不過快了。今天中午飯還早起了一會。”
“啊?”萊恩湊上去看清水,果然見她又睡著了,甚至還把手里的碗摟著沒松。
他蹲下來看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說︰“娘,你覺得她醒來第一句話會說什麼?”
“‘飯還沒熟’。”碧華想都沒想。
萊恩撲哧一笑︰“我覺得是‘我今天能加一碗嗎?’哈哈。”
兩人對視,忍不住同時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碧華站起身,拍了拍萊恩的腦袋︰“去,幫娘去藥鋪拿點止血散回來。”
“好 !”萊恩提上竹籃跑出門。
屋中再次歸于安靜,只有鍋里的粥咕嘟咕嘟地響著,和榻上那人淺淺的呼吸聲,在溫熱光影間纏綿不散。
連著數日來,她每日都會讓萊恩跑這一趟︰刀傷藥、止血散、活絡膏、補氣丸、去瘀湯……一樣不缺,一日三換,從不重樣。
玉和堂的掌櫃本是個話癆,見萊恩天天來,也從最初的客套寒暄變得狐疑起來。
“哎,小娃子,你家這是…天天打架?怎麼總買這些藥。”
萊恩抱著藥包,憋了半天,撓撓頭︰“娘說她切菜傷到手了,還摔了一跤。”
“連著切了五天手?”掌櫃翻了個白眼,“讓你娘趁早別下廚了,這是切菜呢還是切自個呢。”
萊恩不吭聲,抱著藥飛快跑了。
掌櫃站在櫃台後咂嘴,正待轉身,忽然听見門外有人笑了一聲。
“掌櫃的,您家這藥…可真賣得快。”
他一怔,抬頭望去,是個身形高壯、頂著草帽的漢子正走進來。他滿臉胡茬,一身泥土氣,像是鄉下田里來賣菜的。
可他那一笑,卻讓人莫名一冷。
“這娃天天來拿藥,看樣子家里有傷得不輕的。”草帽男嗓音低啞,“掌櫃的,這藥單…我也照著拿一份。”
“啊?你家也切了手?”掌櫃狐疑。
草帽男笑笑︰“我弟,跟人打賭摔進了石頭縫里。”
“嘖,這兩天咋了,這又來一個。”
掌櫃嘴上說著,手腳麻利抓藥。
草帽男低著頭,余光掃過開合的藥材櫃,心中已有數。
刀傷藥、止血散、化淤丸,麝香膏,還有一味補氣增血的參茸草——這不是簡單摔一跤,這是刀劍傷+內力震蕩。
他眯了眯眼,眼前浮現那個沉寂多日的小院。
碧華完好,萊恩生龍活虎,只剩下那位水離整整五日未露面……
“有趣。”他心中喃喃,“看來你真傷得不輕。”
夜色初沉,待他交接後回到藏身之處,喚來傳信鴿,一封密信插進信筒︰
“柳巷小院,水離五日未出。藥鋪回購配方顯示刀傷、失血,氣脈紊亂,昏迷。推測重傷潛伏,靜養于碧華宅內。”
信鴿掠空而去,尾羽折起風聲。
他站在小巷口,看著不遠處那座小院燈火點點,冷笑一聲。
“傷成這樣還敢回鎮,不怕送命?水曜也不過如此。”
屋內燈火搖曳,碧華靠在窗邊補著一雙舊襪,余光仍不自覺望向榻上。
明天就是第六天了。
除了飯點自動“醒吃”,其余時間都陷入沉睡,只有胸膛微微起伏,讓人知道床上這一坨粽子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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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息已不再飄忽,呼吸亦漸平穩,但碧華知道,她還沒真正醒來。
萊恩每日照舊坐在清水床邊,小小的手掌握著她的手,不停的感受清水的氣脈。
最初他只能感受到她體內“混亂的水流”,“擁堵的河道”,“飄忽得漩渦”,還有背心那處“爭奪的戰場”
而前兩天,他已經開始嘗試介入混亂,用自己微弱的氣感,引動清水體內的大河。
這不是清水教過的,他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有沒有危險。
她沒教過他怎麼把玄氣“從她體內一線線拉回原處”,也沒教過他怎麼“把那一團黑的、燙的、不對勁的東西往外攆”。
但他覺得總該做點什麼,哪怕可能對自己不好。
每當他輕輕引導溪流,她的眉頭就會舒緩一點;
每當他小心疏通一段河道,她的呼吸就順一分。
就像他每天練繞圈、避石,挨揍時。清水嘴里罵他“蠢得可愛”,手上卻從不真打;
就像他學著感受氣感,努力像清水一樣在拳頭匯聚“氣”的時候,脫力暈厥,醒來眼前除了娘,只有清水。
那些看不見的好,他記得。
這一夜,碧華沒再趕他去睡,也沒再說什麼“大人受傷不是你能救的”之類的言語。
她只是靜靜看著他坐在榻邊,小小的背影像堵牆。
拂曉前,天邊浮出一線青灰。
萊恩仍靠在床邊,這一夜對他的負擔也不輕,他才剛剛入門,便敢如此亂來。
他正準備收回感知,松開手去好好睡一覺。
忽然,他感到掌下一熱。
他那微弱的感知好像听到了長江大河開始奔涌,听到了靜水潺潺的生生不息。
下一息,一股氣息的從手掌進入身體,轉了一圈又溜了出去。
萊恩猛的一哆嗦,趕緊望向床上的人。
四目相對。
清水那雙好看的大眼楮正看著他,那眼神里充滿愛護和感激,還有一些驕傲和喜悅。
萊恩突然想哭。
清水視線還有點模糊,落在眼前這個紅著眼圈卻努力挺著腰板的小家伙身上。
萊恩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清水喉嚨干得冒煙,嗓音沙啞得幾乎听不見,卻還是慢慢扯出一抹笑意。
“……我是不是錯過了早飯。”
“沒有,我正準備去做。”
萊恩一回頭,原來碧華也一夜沒睡,不聲不響的在後面陪伴他一整晚,此刻也有點眼眶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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